(剑侠世界同人小说)
一、
遇见他的时候,我早已经归隐。
弃了我的弩箭,脱了我的那身绿袍,原来我也是可以有那么一点窈窕淑女的味道的。
桥头听人轻叹:“临安,又要起风了……”
我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桥头屹立的人儿,一身峨眉白袍,背负着琴,被风儿一吹,倒有几分大侠的感觉。
我记得,那天我朱唇轻启,分明是想说什么的,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临安是风是雨早已与我无关了,不是吗?
我敛下神情,低头与他擦肩而过。靠近时,却偏偏听到了一声低唤:“璃姑娘……”
太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倒叫我愣住了,从前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怀念,怀念这个名字,这个江湖……
我转身,差点被那个俊朗男子的笑容晃花了眼:“你识得我?”
“你不认识我?”这话听起来倒有些自大了。
我两只准备拱手的手在空中硬生生地转了一个弯后,浅浅欠身,行了一个礼:“璟长老。”
知道他的名字,并非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多么出名,也不是因为他是我们琢玉阁的长老,仅仅只是因为他的那些风流韵事罢了。
他有一位情缘,是峨眉本派弟子,轻纱掩面,为人神秘。他们的故事,不算曲折,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眼红了大半个江湖。
我也曾闺中怀梦,期望遇见一个这般的男子,携手与共。然而,那颗怀春的心却在还未来得及感受爱,便被这临安的风雨伤透了。
招呼打过,便有些无言,我也吃不准他怎么就叫住我了,更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我,虽然我们是一个家族的,但是我毕竟是外室弟子,而他却是长老,而且我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我准备在这个小镇住下了。”许久后,他如此是说,“既是邻里,还望多多关照。”
“璟长老……”
“既已离开,你我便不再是江湖中人,欢我王璟便好。”
有千言万语涌在嘴边,却偏偏问不出,毕竟有关他的事情,都与我无关。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什么话该说该听,什么话不该说也不该听。
沉默片刻,我问道:“琢玉阁……我师父长安,可还好?”问完,心突然变得忐忑,害怕听到任何消息,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大家都一样,说什么好不好。”他笑了,笑容中有一丝苦涩。从看见他第一眼,他便在笑,而这笑千变万化,倒叫我看不懂了。
罢罢,不懂便不懂了吧。想通便释然了,他虽是长老,然而到了这儿,我们都一样了,大家都一样的,前尘往事,也不必再念了吧。
我走近与他并肩,笑道:“这地儿你可来对了,边陲小镇,四季如春,可不是临安那般风雨飘摇之地比拟得了的。”
“带我走走?”他侧过头问道。
“嗯。”
一纸江湖二、
他当真在这个边陲小镇停留了下来,倒叫我惊讶。即便没离开江湖时,他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带着他的情缘,又或者一个人,总之,不曾在一个地方停留过这样久。
我曾旁敲侧击问过两句,他的神情太过落寞,叫人心疼,久了便也习惯了。我们交集并不多,偶尔相邀喝喝茶,聊聊天,相互借几本书看看。其他时候,都各自过着归隐该有的日子。
“跟你相处,挺舒服的。”那天他走的时候这样说。
次日我便收到了师父长安的信鸽传书,寥寥数字,可师父就爱这样大张旗鼓。
信中写道:吾徒阿璃亲启,为师近日梦魇缠身,自身尚好,只恐阿璃安危,望卿保重。
年幼时曾拜过许多师父,略有所成后又收过许多徒弟,而长安,是我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最初,我本不是琢玉阁的人,江湖中大大小小的家族那么多,我与她,都不过一个小家族的内室弟子而已。
那时我与长安,还有我们的族长梧桧,义结金兰之好,好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
我武功虽一般,却偏偏爱飞檐走壁,临安城的一砖一瓦,都曾留下过我的足迹,他们也爱跟我疯,爬过凡先生家的樱花树,闹过家族的千琼岭,调戏过渡头的小白,甚至劫过龙门荒漠的镖。
那样的日子真快活呀,至少我是这样记得的,直到族长叹息着跟我说好累,他讨厌这样的生活。他想要强大,想要至高无上,想要将家族发扬光大,而不是每天同我们嬉戏打闹。
一个小家族,要想在鱼龙混杂的临安立足,身为族长的他,的确很累吧。只是那时候我不懂,我只当梧桧是厌了我们。
我负气远游,待我回来,得到的却是家族合并的消息。家族中许多老人离开了、沉默了,新来着动作频频,我们的家族,名存实亡。这样的家还是家吗?
我恨梧桧的专横,恨他的一声不响,恨他的心比天高。
那时的我,便有了隐退的想法,长安哭笑不得骂我,年纪轻轻,正是闯荡江湖的时候,怎么能归隐呢?
“重建家族,东山再起”——我是这样回答的。
只是这下,算是把梧桧得罪透了,他红着眼与我割袍断义。我的表情,决绝而又狠心。
待他离开,我哭了好久,趴在长安的肩上,湿透了她的半边衣裳。
那时我的想法很天真,我认为,家乃容身之所,只许温馨快乐便够。
江湖之大,我虽渺小,却也结交过许多朋友。于是,在大家的支持与帮助下,我创建了“十三徽”。
我走了一条很难的路,也辜负了一些人,所幸,我师长安,自始至终,不离不弃。
所以,当我归隐收到师父这样一封信时,无疑是感动的。
只是我早已远离江湖,这边陲之地,能有什么伤到我的呢?
千算万算我也不会想到,有一种伤痛,伤的可不仅仅是身,而是一刀一刀慢慢凌迟着你的心。
一纸江湖三、
我又在回忆了,自从王璟来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忆了。
曾听人说,只有在现实残酷之时,人才会格外思忆从前美好。在临安那段时光,爱过恨过,但毋庸置疑的是,我是快活的,纵然弃了它,也无法改变这事实。
再后来,只剩落寞。一个人兜兜转转,最后在这边陲小镇住下,写字画画,培养了大把无聊的情操。
王璟是个很聪明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聪明”这么抽象的词来形容。总之,与他相处很惬意,许多话点到为止,双方便已了然,甚至一个眼神也能传递许多信息。
说真的,是有些“相见恨晚”之感的。
聊天这东西,很多时候都是毫无意义的,就比如说两人聊了一上午,结尾却发现一句正话也没有。我跟他就经常这样。
就说今儿我们喝着小酒,聊到了“皇帝”,他说的都是御驾亲征的那些事情,我却偏偏跟他讲后宫佳丽。
我大概饮了几杯酒,很是大逆不道地说:“如果我是皇帝,我要好多好多妃子,一堆儿男宠……”
“你不要管理朝政啦?”王璟很是无语地笑。
“我忘了,我还要一些文武大臣,每天上折子逼我开枝散叶,逼我选秀……”
知我醉了,他纯心逗我:“那如果要打战怎么办?你这小胳膊小腿的?”
“不是还有将军吗?我再纳一个将军为妃吧,如果大臣想造反,将军还能来救我……”
他又讲了些乱七八糟我没听懂的,我扶着脑袋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当皇帝了,不如做妃子好了,妲己那种覆灭皇朝的……”
然后我就开始讲故事了,讲我当初怎样被拐进皇宫,我对皇上是怎样从不喜欢到喜欢,讲得那叫一个曲折离奇。
“女人的想象力,都是这么丰富的么?”
我感觉到他摸了一下我的头,自然而又亲昵,我一晃神,唤了句:“梧桧……”
他的手顿了顿,却被我一把抓住。梧桧呀,我的大哥,你可有把我的长安守住?我已然神志不清了,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临安:“大哥,长安就托你照顾了,临安城,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师父了。”
“既然放不下,又为什么离开?”王璟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也像在问自己。
脑海中突然闪过许多面孔,遥远得恍若隔世,我轻叹了一声:“因为不想看到他们一个个离开我,我的天真,禁锢了太多本该一展宏图的翅膀……”
想当初我建立“十三徽”为的是什么?是为了给江湖独自行走的浪子一个家,可这个家太过简陋,没有上等的秘籍,没有雄厚的资源,靠着情义,留着这群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
我犹记得我的小徒弟与我拜别时的情景,他说:“师父,十三徽很好,但江湖那么大,无论是否能名扬天下,我都想去看看。走到哪,我都是师父的徒弟,望师父成全。”
多么情真意切,却又句句诛心。原来,我真的错了吗?十三徽究竟算一个怎样的存在?是大家的庇护还是绊脚石?
长安说:“各自追求不同罢了,你别想太多。十三徽是大家的心血,一路走来,大家也的确感受到了他的温馨,你想做的,都做到了。”
但是我开始明白梧桧了,那种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大家的那种感觉,不然,如何对得起大家的追随呢?
特别是长安说:“你做什么都好,建立十三徽,我本也就只是为了你,其他人,也与我无关了。”
巨大的压力,叫我透不过气,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于是,我平静地接受了小徒弟的离开,却在次日,宣布了家族的解散。
一纸江湖四、
寥寥数人的家族,解散起来也容易得很,甚至大家都心照不宣,默默离开。
长安拉着发愣的我,快刀斩乱麻地入了琢玉阁。
琢玉阁里的人儿大多也都是在江湖上与我有过点头之交或者数面之缘的人,所以,融入也并不困难。
而王璟的名字,也是在这个时候,隔三差五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时候的王璟,与现在是不一样的。意气风发、不羁无虑,那时的他,与人亲和却又疏远。
酒意不知是在何时消散的,只是朦朦胧胧中感觉自己说了很多,说着说着迷糊了,再说着说着却又清醒了。
他静静听着,没有打扰,只是偶尔会伸手替我拭泪。
我尴尬地笑了笑:“酒劲误人,我其实不大喜欢说这些的。”
“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在我面前,还需要拘谨么?”
心头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抬头望向他,也许是泪水模糊了眼睛,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竟这般好看。
“你又为何离开?”
他轻声一笑:“志不在江湖罢了。”
“那在哪里?”
“在乎于山水之间也。”
“我也想如你一般洒脱,却为五斗米折尽了腰。”我苦笑,在他面前,我第一次感到有一些儿自卑。
如果不是在这里偶遇,我跟他估计也不会有交集吧,就像在临安城中的无数次擦肩而过一般,我们活在各自的故事里,彼此从未给予过一次回眸。
他像陷入了回忆,伸手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送入愁肠,缓缓开口:“如果你听到什么,就当是我酒后胡言吧……”
他说,父母本期望他入仕的,却不想江湖水深,迷失了这个小小少年的心。
没有谁生来便是大侠。那年,他背负着那把于他而言过重的剑,独自来到了临安。
初入江湖,他也曾懵懵懂懂莽莽撞撞。与每个人一样,抱着快意江湖,仗剑天涯的梦,后来,他便入了峨眉派,又入琢玉阁,拜师学艺,识友觅知音,从一个小透明,成为后来琢玉阁长老,再抱得美人归。
爱情事业双丰收之时,却选择了归隐。他说,名利场的交易好累,临安风光如昨,然故人不遇,好友知音难求,在江湖的路上走得越久,就迷失得越多。
他喃喃自语:“如果故事停留在一开始多好。我们还是懵懂的少男少女,抱着对江湖的无限向往,踏入临安城这片土地。还未感受人心险恶,未感受身不由己,未感受生离死别,未感受所有不美好的一切……”
气氛怎么会变得如此伤感?回忆排山倒海,比这杯中的酒还要醉人。
心,突然因为眼前这个男子变得柔暖,好似轻轻一吹,就飘飘欲飞。只是,不开始怎么会有遇见,正如遇见王璟,如果是年少时的我,又怎么会懂他?
“我从不后悔,我经历过的一切。”如果非说有什么后悔的,那大概就是没能早点认识你,赶在你情缘认识你之前。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呢?怎么没随你一起归隐?”
“我怎么舍得她陪我颠沛流离……”
我们都脆弱得可以,小心翼翼舔舐着伤口,却不愿意被亲近的人瞧见,就像她之于他,就像长安之于我……
一纸江湖五、
“吾师长安亲启,阿璃一切安好,勿念。四月定回临安看望师父。
我知道自己还会回去的,我放不下的太多了。我也知道自己会永久地离开,因为我拿不起的也太多了。
对于一个小透明,无论离开还是重归,都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最是人间四月天,我便出生在这样一个最美的季节,我回去那天,临安上空如绯雪般的樱花飘下,像迎接我这个远游的故人。曾几何时,临安竟成了我的家乡。犹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女,也如我一般站在这樱树下,像个外乡人那般感叹着这临安的繁华。
长安不出所料是第一个跑出来迎接我的,手捧着在临安极具盛名的“天长地久”,那股兴奋劲,恨不得昭告天下。
突然想起梧桧也曾送过长安这么大一束“天长地久”,叫我眼红了好几天。
“师父……”千言万语突然如梗在咽喉。
好在我的小徒弟们也都赶了过来,叽叽喳喳倒也冲淡了几分伤感。
“师父,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徒弟小舀子扯着我的衣角问。
我承认,当初归隐是我一时冲动,但是现在……脑袋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如玉公子的面孔……归隐,其实也挺好的,不是么?
见我迟疑,大家的笑容也染上了一丝失望。我转身看向长安,忍不住问道:“你跟梧桧可还好?”
犹记得我离开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梧桧好好照顾长安的,毕竟在我心中,他们就是一对儿,却因为我与梧桧的矛盾,而硬生生地被分开。
却不曾想,长安的脸突然垮了下来,一拂袖,怒道:“休要再提此人!”
几个徒弟的表情都晦涩得很,最后大师弟小盒子低声悄悄说道:“那厮早就改名换姓,如今娶了第一家族女长老,风光无限,哪会记得我们这些穷朋友。”
仿若雷击,我不敢去看长安的脸色,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离开临安那时,曾跟梧桧告过别。江湖人海浮沉,我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他吧。当初,我不理解他的雄心壮志,在家族合并,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离开了他,还带走了他最爱的姑娘。
离别那天,我说:“曾经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把长安交给你了,她跟着你我是放心的,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原点,我从未出现过……”
现在想想,那番话,还真是讽刺。
纵然这人间四月天,阳光灿烂,樱花漫天,然而,这临安的风和雨,却从未停过。
好在,我不过是个过客,此番来到临安,也不过是看望故人罢了。
一纸江湖六、
“对,看望故友罢了!”我在心中默念,“切莫再让这风雨搅了心池。”
我故作镇定,刻意埋下了心底的涟漪。心在江湖,又为何归隐?我究竟在逃避什么呢?
碍于礼节,我又去见了义父,他负手立于临安广场,眼里盛满了苍桑。
“义父,江湖之大,鲜有人能望其义父项背,那义父可还有未了心愿?”我盘腿在义父腿边坐下,像儿时那样歪着头问他。
“心愿?”义父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迷茫,“待我卸下这一身重担,便携妻女游历江湖,阅尽山河风光……”
我不知道义父的妻子是谁,更未听说过他还有女儿,只是他眼神望着的方向,大抵是天王……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王璟也好,长安也好,即便是武林盟主的义父也不例外。
而我那幽暗的心底,又在滋生着怎样的罂粟呢?
临安太小,兜兜转转还是会遇见该遇见的。
对于临安,我的记忆终究还是在那飞檐走壁间,太享受那微风拂过耳畔的声音,还有那偶尔飘过的喧嚣片句。
曾爱读戏本,不大明白戏中李寻欢既然离开中原,又为何还要回来。就像我不明白,我为何如此留念这风雨飘摇的临安。
夜已深,各街宵禁。我却跃上屋檐,启了一坛酒。曾经我便爱这般飞檐走壁,总觉得有股大侠风范,而今望着这熟悉的街道,这清冷的圆月,心头却难受得紧。
回来,并无半分欣喜。为什么回来?
四月,是我的生辰,我希望跟我在乎的人一起过。可惜所有人都忘了,包括我的师傅长安。不知,远方小镇,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你一点也没变。”一声低沉而又沙哑的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只见来人身着一席华丽的黑袍,脸上带着一副黄金面甲,瞧不见容颜,却叫我一眼认出:“梧桧大哥。”
“如今,便唤我擎苍吧。”他自顾自地坐到了我的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名换姓,为什么要抛弃我师傅,为什么现在又这么风轻云淡,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阿璃,你狠心得可以,也心软得可以。”他没有回答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语气,他变了太多,变得太陌生。
相顾无言,我满腔怨恨,却一句也吐不出来。离开临安太久,不曾亲身体验梧桧的种种劣迹,自然不如长安那般刻骨铭心。只是看到长安的模样,我也痛心得很。
过了半响,他说道:“阿璃,不要与长安说你见过我,梧桧,已经死了。”
我轻笑,嘴角一片苦涩:“我都能一眼认出你,她又怎会不能。你如何骗得过她。”事实也是,长安早就知道,临安城如今风光无限的擎苍就是当年那个小小家族与我们戏耍的梧桧。他自认为瞒住了么?
“我还欠你一束天长地久……阿璃,我答应给你,却一直……”
梧桧还待说,便被我打断:“天长地久?你如今有何脸面与我说天长地久?”
罢,我早该知道的,他追求的,本就是权力与实力,情义又值几金呢?何必要用花来封了我的口,怕我说什么坏他名声么?我跃下屋顶,轻功一点愤然离开。
真是个糟心的生辰。
一纸江湖七、
次日一早,我便收到了一副字画,清雅别致,是一副小桥流水图。是那小镇,那个他。
果然落款处一个“璟”字,写得潇洒。正如他的人一样,是飘逸的也是灵动的,是温和的沉静的,时而冷淡时而热烈。他便是我那无边苦海的一叶扁舟。
他,记得我生辰!一定是的,寄来这字画,估摸有陌上花开缓缓归矣之意吧。
我着急想要见他,不顾小徒弟在后头追,直接翻窗而出。然后“哎哟”一声,撞上个人,华丽摔倒。
尴尬抬眼,正欲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形象,满腔的话在见到来人时,忽然就这么堵在喉头。
是她!玲珑长老——王璟的情缘。
峨眉白袍在风中翻卷,真真的风姿卓越,一如我初遇王璟那般惊艳。
她附身欲扶我起来,却叫我挣脱了手,狼狈而逃。
小徒弟气喘吁吁追上来,问我为何对玲珑长老无礼。我哑声,忽然意识到,我可能爱上了那个人。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我六神无主去找我的长安,只说自己爱上个人,她先是同我嬉戏打闹,追问我那个人是谁。我不敢说出来,只说他的好。
长安说:“你这性子,我曾还以为你不会爱上谁。竟然爱了,还没开始,何必放弃。”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出王璟的名字。
长安赫然,大约是没有料到,沉默后才开口:“阿璃,王璟是个浪子,不是你的良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不曾认识他时,他是的确像个浪子,高调不羁,有一种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豪气。初识他,他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颦笑间都是风雅。而我知他也有只在无人时才敢舔舐着的伤口,他曾说:“璃儿,只有你最懂我”,他是那么想叫人拥抱呀。
可是他有情缘,我算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
我不敢再见王璟,无奈地留在了临安。
我从不奢求无望之事,就像我知我资质平平,从来不追求卓越的武功。
临安还是从前的临安,长安还在,我的徒弟还在。我放不下的是什么?为何我当初执意要走?
或许就像王璟说的那样,走得越远,迷失的越多。
命运的车轮滚滚,将我碾得支离破碎。又或许,车轮下的我们,无一幸免。
我将他送的字画小心地收了起来,突然想起某次误入他的书房,随手翻阅他的字画,被他瞧见。他倚在门前慵懒地问我瞧见了什么,我回头笑侃:“唔……瞧见了一个翩翩公子……”
“谁?”
“你呀。”他的字迹是清健遒劲的,颇有柳骨之风,不像我一手江湖体。
他很得意:“你喜欢?我可以送你。”
该死,很是不要脸,他每分每秒都在撩人。
四月的杨柳风呀,吹得心儿也荡漾,荡漾着荡漾着,连魂也丢了……
一纸江湖八、
王璟依旧会寄些东西来临安,或书信二三,或字画两幅,甚至还编撰了两册小戏本,把我的心撩得蠢蠢欲动。
他在信中问我临安趣闻,问我族中事务,问我何日是归期。
“玲珑长老为何不与璟长老一起归隐?”我趴在桌上抱怨。这样我不会对他动心,就能轻松了。
“他们恩爱着呢,你死了这条心吧。”长安很是恨铁不成钢。
“他好像有很多不高兴的事情,他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离开临安……”
“谁心里没个事呢?没必要去搞明白的。”
长安说,我该找个情缘。我的内心是#$&&%$&的……
入世容易出世难,其实归隐又如何,心在江湖,永远都是江湖人。
在临安闲逛,路径陆羽茶馆,遇上个侠女。一身劲装,挡我去路:“你可是璃姑娘?”
一脸傲气凌神,把我的内心吓得瑟瑟发抖,脸上还要假装平静。
我刚颔首,手便被她拽住了:“我认识你,曾看过你写的戏文。”
呃……这是好事,说明我身为一个唐门弟子,没因制毒与暗器手段闻名于世,倒要靠舞弄笔墨打响知名度了……
万分尴尬。
架不过来者热情,我们一起步入了茶馆。她拉着我一阵絮絮叨叨,竟也叫我觉得有趣。
归隐那段时间,曾写过一些东西,小范围地流传过几天。在临安这个地方被人认出,说实话还是有点惊喜的。更何况这个姑娘还为戏中人物打抱不平许久。
江湖上,什么人都有。她估计就是个爱憎分明的急性子,指不定怎么爱闹腾。
一语成谶。只是,我是没有料到她的身份的。
叫长安撞见时,这女子正与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我发誓我是被动的,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长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在邻桌坐了下来。
我正待说话,揽着我的这位就哂笑了一声:“哟,不缠着我家擎苍了,改盯我了?姑娘要点脸吧。”
长安腾得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我愣了一秒,不理会那女子叫唤,忙着急去追。
“师傅……”
“我没事。”长安有些默然。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位,大抵是梧桧如今的情缘了。
一纸江湖九、
长安比以前更加消沉,连带着不大搭理我了。我不知道这与她上次看见我与梧桧的情缘在一起有没有关系。
族中小辈向龙门运送的镖车连翻被第一家族劫走,族长忍无可忍,终于下了战书。我知事情起因,多半与梧桧有关。
云中锦书来往,城内快马交替。平静多时的临安,终于要再酝酿一些可供后人书的故事了。
来来回回的,还有口水战。怒斥梧桧者居多,简直倾尽平生所学,将脏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什么“梧桧小儿,奸诈小人,背信弃义,借女人上位”的话比比皆是。闹得最凶的,大多是他从前的朋友。
梧桧的情缘自然是个泼辣女侠,先是掌掴了出言不逊着,接着大刀一挥,就要往下砍。
梧桧连忙拦下,将她拽到身后,接着拿剑抵着那人,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脸,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擎苍行的正坐的直,任凭尔等小人诬陷,懒得计较,但若谁敢伤我玥儿,我定不轻饶!”
一时间的口水战突然偃旗息鼓。一开始的跳脚大骂,是大家的不甘心,不甘心从前的伙伴真的就这么离开。而听到这句话后,才是真正地叫人伤心。
若不是早早认出过他,当真会被骗了去。那番情真意切,简直叫人唏嘘不已。
但家族的战争,终究还是要打响,一切不过是黎明前的片刻安静。
那日长老聚首长谈,我分明见到了王璟。他侧身对着玲珑长老,笑得眉目温柔。
我不曾见过他那样子的笑,好像眼中再盛不下别的东西。那一刻虽有那么些心酸,我终究还是祝福他们的。
回到院中,忽然觉得气氛不大对头。安静诡异,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跑进房里,案上留书两封,一份是长安的,一份是王璟的。
不过迟疑了一瞬,我快速将长安的信拆了,冥冥之中我是知道将要发生的,却也不想相信,急切想证明不是我想的那样。我的手是有些发抖的……
“近日苦思良久,临安已变,物是人非。为师立志从此不入江湖,不入临安。阿璃,自此一别,望各自珍重。”
字迹在我眼前慢慢模糊,梧桧那般的绝情果然是寒了她的心,而我也没能宽慰她。
我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在案牍前思索,怎样将自己折磨了一番才写出这封信。而离开,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定。
我那一刻觉得自己竟然这般没用,那么心疼她,却无法保护她。从前说过多次归隐,其实不过是在逃避。我是多么地弱懦胆小且无能。
江湖水深,将人的本性暴露无疑。
我手中拽着两封信,策马离开了临安。
王璟在信中说道:“璃儿,别与我疏远。”
我想起他曾说过的故人不遇,他说,他是个害怕别离的人。
只是也许当人的心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无暇顾及那一点点的悸动吧。
我知道,喜欢是藏不住的,他或许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才那么千方百计叫我看见他与玲珑长老相处的一幕。
是我辜负了这段友情。好遗憾,没能早点与君相识。
我终究还是走了……
临安城,这座伟大的都城,终究也会在历史的长河中,将我遗忘。就如同它曾遗忘过的千千万人。
一纸江湖十、
那次离开,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过问过江湖事。没有再见过长安、梧桧和王璟。直到那日与带着徒弟在外云游的故友偶遇。
他叫秋,是个扮猪吃虎的大麻烦,也是我在临安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犹记得那年我还小,十月的天气也不算美好,我背负行囊,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来到了风云变幻的临安城。不曾惊动一草一木,城楼下的我,那么渺小,江湖之路那么遥远,那时的我,对一切充满好奇,却也对一切都很迷茫。
说书的先生,把那江湖的故事说得那样动人,我想,我是蠢蠢欲动的吧……
于是我接了几次悬赏,运了几次镖,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算是初入江湖了。
我本也不立志于做啥大事,每天钓鱼喝茶,识得三两好友,唠唠嗑,看看风景,日子倒也过得平淡惬意。
那会儿懂些鸡毛蒜皮的假把式,磕磕绊绊又学了轻功,很是得意忘形。
我以为我那蹩脚的轻功当真唬住了些比我还新的毛头小子,那会认识秋,是因为他说要拜我为师。
拜师可以,修为靠自己,吃喝师傅优先,打斗徒弟包揽——现在想想,我的条件也不是那么苛刻吧。
然而当他在芦苇荡用了一套让我眼花缭乱的剑法,打死了一群如今看来弱不禁风的小妖怪时,我就决定还是我拜他为师好了,特别是我发现其实他的轻功比我还好。
再如何高冷的人,也敌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吧。桃李园下,我拜得那叫一个迫不及待,师父一声声叫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生怕人家觉得我资质平平,不屑收徒。
然而,我却没有发现我的师父,笑得那叫一个奸字了得……
当初只想在陌生的临安,能有人个人相互照应。时至今日,我才不承认他是我的师傅呢。
故事久远,每当回首,恍若隔世,却又历历在目……
那会子我也不知我会认识那样多的朋友,不知会发生那样多的平淡却又美好的故事,不知会迷恋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不知会伤心,不知会离开,不知会永不再见。
一纸江湖十一、
秋比从前稳重了许多,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调皮的少年了。相顾无言,我们之间隔了岁月,隔了那许多不为人知的时光。
“不涉江湖事,单纯地回临安看看吧。”他离开前这样提议。
我知道我是坐不住的。
再踏入临安,我已经不是什么璃姑娘了。穿上了青衫,作了一副公子打扮。
临安城的城墙又高了几丈,新砌的石板路光滑平坦,贺察家的陆羽茶馆终于扩建,连城南都开了家春风楼。
琢玉阁已经流逝在了临安的历史长河中,连当初威风凛凛的大家族也不见足迹。临安,真正地改天换地了……
从说书人的口中,我了解到了那次两败俱伤的纷争。
玲珑长老死了,王璟从此失踪,琢玉阁宣布解散。擎苍受千夫所指,听闻也离开了临安,大家族慢慢没落,最后被遗忘……
临安的步伐太快,不适合那些老了的心。
可是为何,我依旧爱临安。爱那河面来往的客船;爱那空中展翅的雄鹰;爱那樱花漫天,彩蝶齐舞;爱它从始至终不曾离开……
临安带给我的,除了悲伤。更多的,是那段时光里刻骨铭心的美好。
那些未知的谜底,就留给岁月吧。
再会,我的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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