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者

作者: 雨夜说书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9-20 21:10 被阅读75次

    老式手机的屏幕微微亮起,滴滴滴的手机闹铃在深夜的寂静中格外刺耳。何伟的双手慢慢离开键盘,他靠在椅背上朝后伸了个懒腰,陈旧的四角木椅发出嘎嘎的响声。凌晨两点了,今天进展的不顺利,何伟随手拿起手机,按灭了闹铃。

    三个月前,何伟辞去了在Z市一家小企业的程序员职位,一方面是因为收入低且工作强度大,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对写代码提不起什么兴致,他更乐衷于写作,尤其是这几年网络作家的收入节节攀升,对何伟的刺激非常大。既然写作也能养活自己,何不另立炉灶,生活上自由更多,也免得在小企业天天受各种窝囊气。

    但这三个月来何伟进展的并不顺利,看人挑担不吃力,轮到自己亲自上阵,才发现靠写作生活并非这么简单,甚至比在单位工作更难,压力更大。最近他着手的这部恐怖小说,前十几万字的阅读量只是寥寥几百。更要命的是,在后续故事的衔接上屡屡卡壳。于是,他思忖着作出一些调整,比如把写作时间放到晚上,深夜的静也许会给紊乱的思绪一个更好的梳理环境。

    何伟按下了电脑的关机键,电脑屏幕瞬间暗下的同时,十多平米的出租屋便也一片漆黑。唉,他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呆立了十几秒钟。突然他很想抽支烟,这感觉太强烈,如火山喷发一般瞬间涌向他的脑子,并进而占领他的全身。他拿起钥匙,“砰”地一声甩上门,从出租屋走了出去。

    为了节省开支,何伟租住在Z市市郊的一片私房区,偏僻冷清,更没有什么成规模的商业配套。何伟出门后,借着月光,沿着没有路灯的水泥小道向这片住宅唯一的杂货铺走去。深夜的寒气袭来,他紧了紧衣领,反而觉得这时的脑子清醒了些,这一阵阵的寒气让他感到很舒服。他迎上去做了两个深呼吸,鼻腔和喉咙顿时有一种很难以言表的感觉,既刺激又舒爽,如同疲劳时吸上的第一口烟。何伟加快了脚步,强烈且突如其来的烟瘾让他一定要去那家杂货铺碰碰运气,虽然现在已是深夜两点多了,那铺子十有八九已经关门了。

    运气不错,两门宽的铺面仍亮着老式的暗黄色电灯泡。但玻璃柜台前并没有人。

    “有人吗?买东西。”

    “来了来了!”从后屋传来一声沉重但又听起来十分和善的声音。接着,连接后屋和铺面的黑色布帘被掀起,钻出来一个矮小的男人,看上去大约四五十的年纪。

    “您要点啥?这么晚啊。”中年男人堆起笑容,暗黄色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深皱纹,头发白了不少,看上去很憔悴。

    何伟指着玻璃柜台边缘处:“老板,来包六块的玲珑。”说着,他看了一眼那中年男人又轻声问了句:“能送个打火机吗?”

    “您看我这小本生意。”中年男人仍堆着笑容,但略显尴尬:“要不送您盒火柴?”

    接过火柴,何伟迫不及待地点起一支,猛吸了一口,紧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慢点慢点,呵呵。”中年男人在柜台后举起右手微微向下挥动。

    何伟缓了缓气,又慢慢地吸吐了一回,说:“老板,这么晚了还没关门哦?”

    “平时早关了。”中年男人顿了一顿,看向何伟问道:“小伙子新搬来的?以前没见过。”

    “来了都三个月了,平时不怎么出门。”

    “哦。”中年男人应道,同时慢慢地不停地点头。

    “老板贵姓?”

    “免贵免贵,姓郭。”

    凌晨两点,手机的闹铃如期响起,何伟烦躁地关掉电脑,随手去摸昨晚买的那包烟。盒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支了,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会儿,便披上外套出门了。他估摸着杂货铺应该关门了,不过又想,反正走走也好,万一还开着呢。

    果然,杂货铺昏暗的黄色电灯还亮着,郭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

    何伟正庆幸着,郭老板便已站了起来,他笑着说:“小伙子,来买烟?”

    何伟冲他点了点头。

    “要不要试试我这的手工卷烟?”郭老板小心地问,就像推销员推销一件不怎么吸引人的商品,“五块一包,二十支。”他抿了抿嘴,“我还送你个打火机。”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递到何伟面前:“小伙子,你看,就这个。是我捡到的,我留着也没用。”

    何伟接过来看了看,是一个金属的cibbo牌打火机。当然,是冒牌的,做工很粗糙,不值几个钱。何伟随手打了几下,火口上便喷出了一小簇火焰。

    “那就来一包试试。”何伟收起火机,递给郭老板一张五元。

    郭老板并不伸手去接那张纸币,而是飞快地跑去后屋取来了一个黑色小布袋。他双手托着布袋,弓着腰把它呈到何伟面前,说:“小伙子,试试,很实惠的,味道不比二十几元的差。”

    何伟心想,这人也真寒碜,卖个三无产品而已,弄得像太监伺候皇上似的。他随手接过烟,用那只冒牌cibbo点上,用试试味道的态度轻轻吸了一口。

    “老板,还不错啊。”何伟吐出一缕白烟。

    郭老板看何伟的表情就像父母看到不肯吃饭的孩子吃了一大口米饭一样,连声说:“我没骗你吧,我没骗你吧,很好抽的。”

    这夜何伟回到家,又写了大约两个小时,进展不错,完成了既定的任务,便倒头睡下了。

    写作的时候,他又抽了七八支卷烟,何伟目前十分认同郭老板的说法,这手工卷烟的味道确实比二十几块一包的品牌烟有过之而无不及,劲道适中,回味很长。而那只冒牌打火机也很有意思,打出来的火焰呈蓝绿色,燃烧时几乎没有跳动的幅度,像定格了一样,而且燃烧中还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新鲜树叶汁水的气味。

    何伟睡得很沉,直到下午一点才迷迷糊糊起来。他随手又抽了一支卷烟,便感觉腹中饥饿难耐,于是他到厨房拆开了前几天买来的一箱泡面。不吃还好,这一吃便彻底地收不住了,呼啦呼啦连吃了五袋。吃完往椅子上一倒,烟瘾顿时涌来,他一根接一根,像嗑瓜子似地抽,剩下的烟没多少功夫便抽得精光。这烟怎么这么好抽,何伟暗暗觉着奇怪,这五块钱也太值了。想到这里他便胡乱穿上衣裤,往郭老板的杂货铺去了。

    下午两点,太阳照得都刺人眼睛,杂货铺居然没开门。郭伟敲了几下紧闭的门板,见没人应声,便悻悻而回。他回到出租屋,打开电脑想继续他的小说,感觉更本不在状态,打了几个字便甩下键盘,又出门了。

    在坐上去市区的公交车之前,何伟又往杂货铺饶了一圈,还是大门紧闭。他暂时死心了,估摸着郭老板今天外出进货去了。

    市区热闹非凡,郭伟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他到处闲逛着,还买了三包不同的香烟,有低档的,有高档的,但就是抽不出郭老板那手工卷烟的味,那手工卷烟就是好抽,就是对味。

    何伟在网吧玩到凌晨十二点多,坐了末班公交车回去。下车时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三刻了,今天的更新看来又完不成了,他边走边想后续的情节安排。突然,手机的闹铃响了起来,他站定后去摸裤兜里的手机,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他竟不知不觉地绕到了郭老板的杂货铺门口。

    杂货铺是开着的,昏暗的黄色电灯光从里面透出来。郭老板已经从柜台后面站起来了,他暗黄色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笑,似乎还透着惊喜。郭老板连连向何伟挥手:“又来买烟啦。”

    何伟往柜台前挪了几步,恩了一声问:“昨天的手工烟还有么?”

    郭老板在柜台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就知道你要这个,有,有,有,我这就去拿。”

    烟交到了何伟手上,郭老板还是用那种父母渴望式的神态盯着何伟抽上一支。只不过,这次何伟抽得很猛,很快。

    何伟越来越觉得这烟对味,瘾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他的睡眠也越来越长,食量也越来越大。而这一阵子,郭老板的杂货铺也出了奇,白天不做生意,非要等到凌晨两点才开门,一次只卖一包手工烟,要多了就没有,说是一天只来得及做一包。何伟只能白天睡觉,晚上两点去候着郭老板开铺。

    何伟有一丝不好的感觉,他隐约觉得这烟有问题,但每天一阵阵强烈的睡意,严重的饥饿感,以及如同飓风席卷般的烟瘾,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就这样挣扎着,消耗着。

    一天,何伟突然惊醒,他发展自己平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思绪格外清晰。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闻到了清晨空气中特有的味道。他想转头看看窗外,突然,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脖子了!不对!不单是脖子,腿脚,关节,手指,所有的身体部位都不能动了。但他发现他的五感还在,虽然眼珠不能转动,却看得见前面的事物,他的手脚清楚地感觉到床褥的粗糙,他闻到了窗外飘来的的泥土味。他想叫救命,但是喉咙根本没有反应。几秒钟后,他的眼睛忽地闭上了,慢慢地,他竟听到了自己的呼噜声,脸颊上感觉到嘴角流下的口水。

    在闭着眼睛的黑暗中,自己起伏的鼾声里,何伟惊恐地思考着缘由,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关进了笼子,他能透过笼子看到自己的身体,感受到自己身体接触外界事物时的那些感觉,但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濒临崩溃。

    滴滴滴,手机的闹铃在凌晨两点响起。何伟躺在床上,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应该说是他的眼睛突然被睁开了。他下了床,慢悠悠地穿上衣裤,当然,这些动作都不是何伟自己的意愿。当皮带扣上时,那强烈的束缚感让他一阵晕眩,他以往从不会扣这么紧。

    凌晨的寒气充满了鼻腔,何伟慢慢地在漆黑的水泥小路上走着。前面隐约地现出了一点黄光,由远及近,那是老式电灯泡的黄光。郭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暗黄色的脸上布满皱纹。

    “你来了。”郭老板颤抖着站立起来。

    “恩。”

    “你……”郭老板的嘴唇抖得厉害。

    “爸……”何伟听到自己说。

    郭老板“恩”了一声,流下了两行泪。

    杂货铺柜台的角落里放着一本泛黄的书和一张旧报纸。

    旧报纸的头条是一起事故,大学生在本市市郊被货车碾压,当场死亡,事发于午夜两点左右。

    旧书的书名是《前楚杂笔》,书被折到了一篇《阴阳替牒》的短文。

    阴阳替牒,牒书枉死者名。

    曰:此牒果报极重,呈牒者入阿鼻狱,永世无轮回。

    文曰:历事故而亡者,入枉死城,十旬后入轮回。如事故而亡者,七日内火化,骨灰呈枯草色。取干柳叶磨为粉,置于火,则火呈蓝绿,有清香,其火名曰秦鹌。以秦鹌燃枉死者骨灰,起白烟,此烟名曰阴媒,沾者上瘾,可惑人心神。取年岁相仿者,于枉死时辰燃烟,令其吸入,连三十日,生者魂魄即锁入其天灵穴,而枉死者魂魄出枉死城,入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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