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夏天在印尼学GUE技术潜水课程。每天清晨大约六七点光景就出发,坐面包车,翻山路,去海边。阳光下翠绿的田野,再远一点就是蓝蓝的海。青山绵延,但轮廓乏味,似一段段往事铺陈。
记得那天恰好是我27岁生日。去往的潜水点是自由号沉船(The Liberty Wreckage),二战时候被日本水雷击中而沉没的美军补给货轮。据说四十年来这只不幸的货轮成为当地居民的五金小件补给来源,已被拆得不具原形;但同时也被很多人称为东南亚最棒的沉船潜点之一。
那的确是难忘的一天,下潜到20米深的时候,能见度本来不太好,推进了一会儿,眼前赫然有障碍物,费力抬头一望(水压使得任何动作都稍显迟缓),一座金属峭壁已近在咫尺。再沿着巨大船舷往上看,是日光被海水过滤过后的,蓝色的柱状光芒,像几束妙不可言的舞台追光,照耀着倾斜的沉船。它已长满了珊瑚,艳丽的鱼群围绕着它嬉戏,岁月如衣,为它穿了一身神秘,及不可言说的深邃,寂静。
那一天的计划是三次下潜。第一潜之后,C因耳道空腔的压力平衡出现严重问题,疼痛难忍,无法再坚持。C看上去憔悴极了,脱下了潜水衣,浑身都是被海水湿透的狼狈,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喘息,一边摇头一边说,“对不起,昨天就已经耳痛得不行,本来不想再下水,但今天是你生日,无论如何要陪你下潜一次。”我又失望又担心,教练也叮嘱,万不得再勉强,留在岸上休息就好。
后来我与另外的潜伴又进行了两次下潜,缓缓地,静静地,从自由号的内部钻入又滑出,穿过蓝色光芒,穿过鱼群,穿过珊瑚下的铁锈,仿佛冥冥之中与历史有了一次细腻而安静的交欢。
那天潜水归来,夕阳如海一般壮阔。我们疲倦地坐在面包车上,沿原途返回住处。彼时,清晨时分的景色已溶解在了黄昏中,田野,海,山,在晨光中青翠欲滴的样子,现在却已满目珠黄,如美人迟暮。迟暮,却依然是美人。当时我就想,你知道你要和万千人一样,迷路一般,悄悄地,茫然地,来到这个世界;然后悄悄地,茫然地,渡过短短一生。仅此一生而已。想到此,也不知是喜还是悲了。总说一辈子有太多的可能性,但其实当你接受了你生而平凡的事实之后,也没那么多情节。活着,和太阳一起起来,和星辰一起躺下,两万多个日夜,如此而已。
转身看看车上的潜伴们,大都在安静地打瞌睡,听歌。C也已睡过去了。休息了一下午,大概已不那么耳痛了。是的,大约每隔几个月,我就得出走一次,有时候是去旅行,有时候是为了潜水。相恋三年,我们的生活平淡而忙碌,与C一起出去的机会不多。C似乎只是更喜欢——努力工作,周末睡懒觉,闲来玩玩ipad,看看情景喜剧就很开心的生活。
而我也没有想到,那次巴厘岛潜水归来之后的第二十天,一切都变了。
我忘记带家门钥匙,夜里十一点站在家门口打电话给C,问能否早点回家。以往情形也发生过,C也总是即刻飞奔回来帮我开门。这次却足足三个小时,仍不见影子。我内疚而又担心,自己这么马虎,扫了别人的玩兴当然很糟糕,但站在单元通道的风口处苦等三个小时也不好受,胃痛到全身冷汗,发了烧,快要受不了了。等待中忍不住打电话给C,一直无人接听。我担心有意外,越想越怕。
正焦灼难安时,C回来了。出现在我眼前,手里只有一把钥匙,全身无一件他物。还说了一声sorry,为我开了门。
在我迫不及待低头换鞋进门的功夫,C淡淡说,今晚我回爸妈家住了。
我低头一愣,背对着那个声音,什么也无法说,意外之余,又觉得应该不过是寻常的龃龉,过些日子就该好。是这样的始料不及,所以没有挽留。
若后来我知道这就是C最后一次以恋人身份站在家门口,那我或许不会这样,故作轻松。
第二天,C便与我分了手,只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理由皆牵强得一览无遗,至此无论如何再也不肯回头。我相信一切不过是因为不爱了,所以三年时间只如一页书纸,翻过去,合入从前的一页页日子,就此再捻不起来。
我当成C离家出走,周围朋友也都劝慰,你们这么久了,散不了的,你就当是人出差了,不久就会回来。
但没有。
C走得如此干净,也好,一刀下去伤口整整齐齐,没有粘连,感染,好得也快些。其后偶尔难捱,也不过默默忍下来,痛快泪流两场,心也就因倦而散。日子是依然是要继续的,一如无论夜再怎么深,天依然要亮。我依然会计划潜水,旅行,各种远近不一的出走。但再也不想去巴厘岛。
大概因为我知道,我一定难免想起印尼海边的黄昏。那些表情温和的田野,大海,青山,一天之内万物色彩从青到黄,仿佛一昼看尽春秋。还有深海里的蓝色光芒。在海里,只有那蓝色光芒,细细地,一缕缕追逐着沉船,照耀着,轻轻幻移。其实你不知道,在你雀跃欢欣之时,那个与你看着这一切的人,在海中的那刻心境,或许不同——他可能不过只是在忍受着剧烈的耳痛,想早早归岸。
就像C离开我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取自一首我没听过的歌词,“我摊开心中愁,你只见眼前秋。”
从前20岁的时候,爱去一家鬼佬多的酒吧。喝太多之后,无所顾忌,向来自马来西亚的女歌手点了一首《I want to spend my lifetime loving you》,我也没给一分钱小费,不知为何她会欣然同意。她的样子我早忘了,或许从未看清过,依稀只记得她的歌声燎朗,像空中低飞的鹰,自由而强悍,也像一切注定无疾而终的爱恋,带有回忆的质地,使我在呛人的烟味中,浑浊而昏暗的人群中,热泪盈眶。
当然不能说“那时真年轻”,搞得好像现在不年轻了似的。
只是27岁生日之后再去,酒吧还在,歌手全变了,而我分明看到那个酒吧的桌椅,吧台,地板,舞台,全都旧了。那一瞬间好像是看到了光阴的样子,似美人迟暮,又似青山绵延,一昼看尽春秋。
网友评论
就像我知道你爱我,却不知道你是怎样爱我
混乱的心跳
却不清楚在身后驱赶着的力量和想要的方向
看着自己跑上一个山路盘旋的顶峰
仰起头 天空是鲜血般的赤红 云层迅速从头顶飞过
看着它 心里有了坠落的恐惧
“如果你准备逃跑 请带上孤独和酒”
“还是孤独吧 wait in loneliness”
混乱的心跳
却不清楚在身后驱赶着的力量和想要的方向
看着自己跑上一个山路盘旋的顶峰
仰起头 天空是鲜血般的赤红 云层迅速从头顶飞过
看着它 心里有了坠落的恐惧
“如果你准备逃跑 请带上孤独和酒”
“还是孤独吧 wait in loneliness”
小七这样的女子,适合找乐观的逗比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