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之上
一棵蒲公英只能飞到它够得着的土壤
鱼和熊掌，你要哪一个？
我选择鱼，因为我只吃得到鱼。
一
回家后的第三天，我去参加清子的婚礼。
是乡村常见的那种婚礼场面：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路上锣鼓震天，喜庆的大红贴纸，院子里拉一张大棚，大棚底下摆满二三十桌酒席，桌子上一排一排的菜，大半个乡的亲戚都赶过来，站在道两旁鼓掌。
走进去，清子就坐在里屋，化着浓浓的新娘妆，戴着精致的发饰，喜庆的大红衣裳衬得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我愣了愣，有点不像印象中的那个清子。
“来了啊！”清子扭头看着我，很惊喜。
“嗯嗯、、、、、那个，恭喜啊！”倒是我手足无措起来了。
清子腼腆一笑，继而说起她这几年的生活，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久。
末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问：“木头来了么？”
我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应该、、、、、、大概没来吧！”我尴尬地朝她笑笑。
“清子，我来给你送礼了！”门外有声音响起。
一扭头，我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古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话是不能乱讲的......
木头神气地扬着头，走过我身边，放下手中的彩礼，笑得自然而轻松，头发梳地一丝不乱，那几茬胡子也拾掇地干干净净，一身笔挺的西装，还系了条大红色的领带，脚上穿着磨得锃亮锃亮的黑皮鞋，一眼望过去，还真看不出这是木头。
刚想骂你他妈以为你是新郎啊你，装什么孙子呢！
门“吱”地一声推开了。
黑黑胖胖的小个子男人，穿着灰扑扑的西装，满脸喜气地拿着两个酒杯，抱歉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满脸温柔地扶起清子，递给她一只酒杯：“客人们都来了呢，该出去敬敬，你拿这个倒了水的杯子喝，我拿这个。”
木头横着眼对着小黑胖子，鼻孔“嗤嗤嗤”地冒气。
清子拍了一下我的手背，然后平静地看了木头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木头扯了扯脖子上系得太紧的领带，眼睛一白：“他妈眼睛都上哪儿去了都，这人配得上清子吗，娘儿们似得，没准就一娘炮......”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
我一惊，赶紧捂住他的嘴，好不容易在没被人给打死之前从后门把他给拖了出来。
然后拽着他一路狂奔。
“你说，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帅气啊？啊？简直秒杀那小黑胖子，是吧！”木头喘着粗气，朝我得意地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忍心告诉他：你新穿上的西装，牌子忘记拆了。
你可以看到多远的地方？
二
四年前，我和木头深刻地思考了关于诗和远方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爱诗和远方，那么应该从爱他眼前的那一行诗、脚下的那一寸土地开始。
木头不同意我的观点，他说：“如果一个人爱眼前的那一行诗、脚下的那一寸土地，那么应该从爱诗和远方开始。”
第二天，木头就背上包去北京打工了。
不为了诗和远方，为了清子。
清子家境不好，母亲又常年病重在家，清子中专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回到当地的小餐馆做服务员，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
木头心疼清子，在北京拼命找兼职。
木头从未和我们说起关于他在北京的生活，只有一次他喝醉了，打电话来：“芸宝啊，我撑不下去了怎么办，这里的生活真他妈难啊，你得帮帮我，我下一顿的饭钱都不知道在哪儿，以前不就你最能拿主意吗？你说说怎么办啊......清子怎么办啊......哦，对了，这是长途电话，太贵了，等等，明天再打给你......嗝......”
放下电话，我开始计算，我一个月五百块钱生活费，早餐不喝牛奶，中午只吃一个菜，最多可以省下一百五十块钱，如果不买资料可以省下两百......最后一合计：我特么一毛钱都不想给他。
最终转给他的是五百。
因为我知道，明天的长途电话，还是会那么贵。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每人交十块钱资料费，那时候十块钱还是一个大数目，我和木头小心翼翼地揣着十块，生怕给丢了，走过街角的烧烤摊，走过路口香喷喷的蛋糕店，忍着口水，终于走到了校门口。
站在校门口前，我却“哇”地一声哭了。
钱不见了。
木头回去沿着街道帮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绞着手指，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后来他实在看不下去我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样子，犹豫了半天，嘟着嘴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十块钱，“哗”地一声撕成两半，然后把其中的一半递给我：“分你一半钱，不要哭了，好嘛！”
我立即破涕为笑。
后来，我们俩回家都被揍了一顿。
一直到现在，我吃烤串吃到一半时都会把剩下的一半递给他。
我们都是可以为了一串烤串从街头打到街尾的人。
俗称：吃货。
还好刚刚我给他转钱时打了备注：带一只北京烤鸭回来。
三
木头回来的时候就真的带了烤鸭，不是一只，两只。
在街边的烧烤摊上，木头点了一大堆东西，然后把鸭子递给我和大傻， 我和大傻人手一只，在十五分钟之内把两只肥硕的鸭子啃得只剩骨头渣。
木头没动眼前的东西，只是看着清子吃。
等清子擦完了嘴，木头一手拉住清子的手，另一只手从兜里掏了半天。
我和大傻在旁边斜着眼：“哟，清子啊，这是要求婚的节奏啊！”
谁知他掏出的竟是银行卡。
“清子，这是我在北京工作攒的一点积蓄，不多，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么多”木头真诚地看着清子说。
我第一次看见清子的眼睛红了。
木头单膝跪地，然后叫住我和大傻：“你们俩见证一下，以后我买了戒指，要这样向清子求婚呢”
我和大傻对视一眼，一人踹了他一脚。
见证你妈啊，连个红包都没有。
木头不管，他拍拍身上的鞋印，然后牵着清子的手，一步一步，表情严肃地从烧烤摊的这一头，走到烧烤摊的那一头。
清子中场忍不住笑了。
我和大傻却在后面哭了。
如果幸福可以看得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一个人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走一段路，就像是要走完这一生。
木头说，每一年他都要带着清子走不同的路。
第二年过年回来，四个人聚一块儿。
木头牵起清子的手，单膝跪地，然后从小广场一步一步走到奶茶店。
第三年，木头牵起清子的手，单膝跪地，然后从杂货铺走到烤肠摊。
第四年，木头牵起清子的手，单膝跪地，从桥头走到桥尾。
清子站在桥上，忽然拉住木头，说：“木头，你回来好不好？”
木头一个趔趄没站稳，跟在后面的大傻赶紧扶住他。
“清子、、、、、、”木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只要再等我一些时间，等我可以足够让你幸福的时候，我就回来，好吗？”
我和大傻面面相觑。
清子低着头，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慢慢地垂下去，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又慢慢地用力点了点头。
就像是一辈子那么重。
四
如果把木头和清子的故事剪裁成一部电视剧，中间再加上我和大傻的客串演出，我想大概可以打破国产电视连续剧的记录了。
木头追清子那会儿，我们都初三，按照木头的话来说，清子是拉开了他的青春序幕的人。
清子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很独特的漂亮，眼睛不大，但是一眼望过去，会给人以震人心魄的力量，弯弯的柳叶眉，带点婴儿肥的脸，偶尔侧过头，会看到她笑得浅浅的小酒窝。
可惜我是个女生。
当木头宣布清子是我们的大嫂时，我和大傻震惊地下巴都快掉了，看着木头咧嘴笑的样子，我脑海里来来回回就一句话：鲜花插在牛粪上。
而且这牛粪很丑。
成为大嫂的清子和我成了闺蜜，四个人出去撸串的时候，我们俩都挽着手一起走，凑在一起聊一些七七八八的事儿，时常惹得木头一路上都用威胁的眼神斜着我。
高中的时候，木头和清子去了二中，我和大傻去了一中。
每到周末的时候，四个人还是会凑一块儿侃天侃地，聊聊理想和人生规划。
高三填报志愿，我问清子和木头，你们打算怎么报考啊？
一阵沉默。
半晌，清子说：“我觉得能上师大的本科吧！”
木头眉一低：“我觉得我这分数只能上科大的专科！”
最后，志愿填报完了。
清子填报了科大的专科。
木头填报了师大的本科。
如果说人的一生中注定会有几次错过，那么遇见的意义大概就在于，你永远无法预见会错过谁，所以才学会珍惜。
木头没有考上本科，他去了北京。
我们当时都想，都说爱情抵不过距离，但是木头和清子不一样，他们会有不一样的故事，他们一定可以走很久很久的。
可是总会有人告诉我们，猜得到结局的故事从来不好听，看得到未来的人生从未有趣。
五
木头喝醉了。
“就这么结婚了，啊呸、、、、、、老、、、、、、老子稀罕啊！”
“瞧瞧找的都是、、、、、、都是啥货色啊，比得过我木头吗？啊？你说比得过吗？”
“我说吧！她就是、、、、、、贱，是吧，贱货！”
“不要脸了，这娘们儿，贱货！”
“贱、、、、、、贱货，可我还是爱她啊我、、、、、、、我爱她，，我怎么办、、、、、、”木头抱着酒瓶伏在桌子上哭，肩膀一耸一耸地颤动，后背上吊在黑色西装领上的牌子一晃一晃。
我静静地看着木头，映着街灯的脸，那么绝望，就像是用尽了一生的悲痛。
“木头，你知道今天清子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木头缓缓抬起头，眼神迷糊地看着我 。
“清子说，你不在她身边的这几年，她每天都在想着，要是你在身边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一个人扛着煤气罐上七楼，然后实在扛不动，就只能坐在地上哭；她不用一个人走夜路，不用滑倒在地板上都没有人来扶，她说一个人真的很辛苦，”我顿了顿，“后来，军子，那个小黑胖子主动帮她包揽了这些，还会每天帮清子照顾母亲，木头你知道吗？清子去年出过车祸，在床上躺了四个月，小黑胖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照顾她，还照顾她母亲，清子说，从他身上，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看得见未来的样子。”
木头盯着酒瓶，晃了晃剩下的半瓶酒，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
“木头，清子让我和你说声抱歉，她说她眼界很小，看得见的东西就那么多，所以就只能爱得起那么多。” 我拿过木头手中的酒瓶，灌了一大口，被呛得猛咳起来。
“木头，这是清子要我还给你的东西”我把那张银行卡递给他。
木头拿着卡，摇摇头，喝了一口酒，莫名其妙地又笑了。
也许真像以前木头说过的，真正的喜欢，不管她在哪里，不管两个人是不是在一起，看到她过得那么好，还有什么是不能释怀的呢？
六
很久以前木头问清子，鱼和熊掌，你要哪个？
—我选择鱼，因为我只吃得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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