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莫道温庭筠

 

一代词宗温庭筠

    凡读过温庭筠词的人都知道，温词大多写女子的喜怒哀乐。他的菩萨蛮十四首，最能代表这种特色。如:《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又如《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温庭筠的这类词，无不服饰精美，居室富丽，词藻华丽，少妇美艳，散发着浓烈的脂粉气。其在艺术上最大的特色可概括为浓艳香软。

    当然，温词中也有少量明快自然的淡抹之作。如《梦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又如《更漏子.玉炉香》: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这类词，量虽少，但用词朴素自然，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深得唐诗绝句的丰神。

    在温庭筠的笔下，庭院深深，锁不住春去秋来，北雁南飞，却锁得住闺中怨女，四季闲愁。词中女主人，无论浓妆还是淡抹，都是空有一颗颗对爱无限向往的心，纵使日夜扑通扑通地跳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寂寥心思，闺房庭怨，徒惹人伤心落泪！这也许是狼烟四起，征伐不断的晚唐五代时期中国女子无法避免的一大悲剧吧！但温庭筠并没有思索造成这一悲剧的时代原因，温庭筠的词一般是不提政治的，其实有可能也是他并没有敏锐的政治嗅觉。他塑造了一大批这样的妇女形象，只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些表面光鲜靓丽妇女背后的不幸，并表达了对她们的深切同情。但是，这在当时那个时代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因此， 若说古代词人中最了解女子心思的，温庭筠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正因为温庭筠没有真正思索造成悲剧的原因，温庭筠对当时女性的情感就只停留在理解，同情，惋惜的层面上。而不能达到尊重，珍惜和热爱的层次。温庭筠和鱼玄机的故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鱼玄机，晚唐才女，诗人，原名幼薇。她的父亲为一落魄秀才，自幼耳提面命，对鱼幼薇的教育极其严格。幼薇聪慧，少有诗名。十一岁那年，温庭筠第一次和她见面，以路边所见江柳为内容测试她。小小的鱼幼薇提笔写下《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全诗不着一柳字，可全诗处处见柳意。温庭筠十分惊叹鱼幼薇的聪明伶俐，便收鱼幼薇为徒，悉心教诲。此时，温庭筠已有四十三岁，因鱼秀才已经去世，鱼幼薇的母亲靠在妓院浆洗维持一家的贫困生活，温庭筠便还担起了照顾鱼幼薇母子生活的责任。又不久，鱼幼薇母亲也去世了，温庭筠又担起了慈母的责任。

    幼薇渐渐长大，竟然是一个绝色美人，她对温庭筠的情感也发生了变化。温庭筠才华横溢，性格温和，风流洒脱，正是鱼幼薇心中王子模样。爱情是无法掩盖的，更何况是天才少女的初恋。鱼幼薇的心思温庭筠自然是知道的，但两人师徒关系世人皆知，温庭筠不愿留下身后的骂名。因此，他宁愿日日眠花宿柳，混迹于烟花柳巷之中，也不敢接受鱼幼薇的这一份纯洁的感情。

    后来，温庭筠得到一个做巡官的机会，虽然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但他还是选择离开鱼玄机，到外地做官去了。

    鱼幼薇思念成疾，落泪成珠，写下了《遥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

      日中邻乐响，楼上远月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温庭筠没有回信。又过了几个月，已是寒风凛冽的冬季了，她又写了《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如果说温庭筠一点也不为鱼幼薇所动，这是假的。但他还是选择了拒绝。一小部分的原因是摆脱不了世俗的目光，更多的是自惭形秽，温庭筠年长太多，且貌丑，素有温钟馗之称，他不敢耽误了鱼幼薇这个眉目婉约，才情横溢的女子，故始经不敢越雷池半步。

    两年后，温庭筠又回到了长安。为了给鱼幼薇一个好的的未来，他把鱼幼薇介绍给了自已的好友一一状元李忆为小妾。鱼幼薇接受了温庭筠的安排。可是婚后仅三月，鱼幼薇被李忆夫人赶出家门。李忆俱怕夫人家的势力只能偷偷将鱼幼薇安排在一家道观，并答应三年内必接她回家，鱼幼薇自此取法名曰玄机。

    在经过三年"过尽千帆皆不是"的苦苦等待后，鱼幼薇彻底失望了。晚唐乱世，无人可靠的鱼幼薇的选择并不多，她借以诗会友为名，堕入烟花柳巷之中。几年后，因失手打死侍女翠翘，身名狼籍的鱼幼薇被京官公报私仇，处以斩刑，时年二十六岁。

    远在江南的温庭筠日子也过得并不顺意，得知爱徒的消息后飞奔回京。在唐朝，按律奴仆即使无过失被主人打死，也顶多判一年的有期徒刑并且大多可以缓刑，鱼玄机的斩刑明显被错判，可人微言轻的温庭筠却眼睁睁地无法施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鱼玄机在刑场上对着人群中的温庭筠说出了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生风流，接触男人不少，爱我的男人也无数。但我今天对天起誓，我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男人只有温庭筠！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鱼幼薇的凄苦告白不知让人群中的温庭筠是怎样的涕泪涟涟。

    一代词宗，一生落泊，一世凄凉！他为什么要写这么多艳妇，怨妇，弃妇呢！莫不是，这都如一句句谶语！其实，他笔下妇女的结局又有谁能比他生命中的鱼幼薇更悲惨！

    唉，浓妆淡抹俱成谶，风流莫道温庭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