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刺青的中年女人

作者: 冷小茶 | 来源:发表于2019-01-01 22:16 被阅读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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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本来在一所高中教美术,后来发生了一起学生吃安眠药自杀未遂事件,我就辞职了。

    是的,我辞职了。我没能顶住压力,我挺委屈的,虽然领导没责怪我。但怎么就轮到我头上呢?想想当时的情形,我没骂过她一句话。我在辅导另一个学生。怎么就说我冷落了她,现在的年轻人,让人越来越难懂了。

    我把有限的积蓄全拿出来,与好友小玉合伙开了一间“樱花”美容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也就是护肤纹眉做指甲,附带也做刺青。

    这两年兴起半永久眉毛、美瞳线,它成本极低,赚的是手工钱。所以这个项目反而成了我们工作室的主打项目。至于刺青,手艺要求高,但对于美术科班出身的我,这也是小儿科。

    我报了个学习班,稍微学一下就掌握得特别好了。加上审美能力摆在那里,比起没读过美术专业的人自然有优势。因此我能很好领会客人的意图,大到刺青,小到做指甲,都当做艺术品来做。

    还别说,纹绣与刺青里头,真的带点艺术创作的味道。我也说不清喜不喜欢自己这个新工作。反正对客人有耐心,成品漂亮,很快有了口碑,来找我做项目的客人,常常要提前一周预约。

    我与小玉分工合作,凡属护肤类的客人就由她做。纹眉刺青做指甲就由我来做。

    大概性格使然,也因为做过老师吧。虽然我已是一名服务行业的店主,但我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清高。

    无论店里的生意有多好,每天,我都会抽出时间创作,保持着作画的习惯。我把创作的时间定在早上,因此每天早上十点是小玉开的店门,我一般下午才到店里。

    2

    这天我回到店里,小玉正在给一位客人做水光针,她朝小桌子努了努嘴:“早上有一位要求做刺青的客人,图案在那里。”

    我在机器的嗒嗒声里又听到她说:“也不知道这种你做不做,她要求晚上来做,我看了一下安排,你明晚有个空档,让她明晚七点半过来,你看行吗?”

    正说着话,有人在门口唤了我一声:“魏老师!”我转头一看,是来做眉毛补色的刘芳。

    “来,看看效果怎么?”我让刘芳进门,拉着她在光线明亮的窗前看了看效果。

    “非常自然,眉型也喜欢!”刘芳微笑着,满心欢喜的样子,“我很多姐妹都说要找你做眉呢。”

    “喜欢就好,谢谢你帮忙推介啊。”我仔细看刘芳的眉,“上色效果不错,我们补一次,会更完美。”

    做完刘芳的眉之后,加了刘芳几个姐妹的微信,这些都是潜在客户,我分别给她们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又接待了几个咨询的客人,便已是傍晚了。小玉赶着去接小孩先离开了。当我想起小玉说的那个刺青图案,找来找去也不见。

    我打电话给小玉问她,她说就在小方桌上那本书夹着,年青男子的相片。

    “啊?相片?”我这才看到桌面那本《小窗幽记》里露出一张相片的一角,抽出来一看,是一张4R的相片,一位年青男子,长得眉目清朗,很是帅气。

    “客人真的要求把这男子作为刺青的图案?”我不可置信地再向小玉确认。

    “是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隔着手机屏幕,我几乎能看见小玉暧昧的笑。

    “啊?”中年妇女为什么要把一个年轻男子纹在身上?我突然很好奇,“她有没说纹在哪个部位?”

    “没说,我也没问。”

    搁下电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觉得我大概要触及一个秘而不宣的隐晦的故事了。有点兴奋又有点……

    3

    次日晚上,天突然变得很冷。到了八点,小玉说的那个中年女人还没有来。

    “那个女人没来耶。”小玉主动说起来。

    “她约的时候说过一定来吗?大概改变主意了。”我说。

    “大概不好意思吧?”

    “也大概天太冷了。”我望望外面的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也或者和小年轻闹矛盾了。”小玉吐吐舌头,“你说,那种女人是不是很有钱?”

    我知道小玉的意思。虽然我们都没挑明,但好像一下就想到同一点上去了。

    “应该吧。是了,那女人有多少岁的样子?”我又瞧了一眼桌上那英俊男子的相片。

    “有四十多五十了吧,”

    “啊?那么老了!”小玉的话吓了我一跳。“这,这男子不过三十吧?”这世界怎么了?我怅然起来。

    “魏姐,大帅哥哦,你说谁不喜欢呐!”小玉神秘莫测地笑笑,我也想有个大帅哥宠啊。

    “死样,你家张军还不帅?啧啧,小蹄子你看你那桃花眼!”我搡了小玉一把。打闹归打闹,我的心顿时不是滋味。

    四五十的女人了,唉。我无法想象那是个怎样的女人。她有着一个怎样的家庭。如果说她寂寞出来玩,那有必要把一个男子纹身上吗?

    她不会真的把一个二十多三十岁男子的什么当爱情吧?

    “小玉啊,说实话。我不想给她做这刺青了。”

    “为什么?她说可以给两倍的价钱哦。难度太大么?”

    “不是,比那些龙凤蝴蝶之类的容易做。”我停了一下又说,“女人太痴情,是不是意味着一段悲剧的开始?何况他们的年龄……”我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八卦和刻薄。

    我转移话题:“小玉,刘芳的闺蜜说年前要来做个护肤套餐。那些促销活动大概会让你忙好一阵。”

    “没事没事,莹莹我让婆婆接送,把口碑做好,来年我们的客户会更稳定。也趁年末,多赚一些钱过年。”

    说实话,如果说辞了体制内的工作让人缺乏安全感,但与小玉合作,却是舒心愉快的。

    4

    元旦后小玉跟着老公回无锡,我一个人看店。这天进来一个女人,眉毛很细很黑,我与她眼神交接的一刻,感觉有异彩如水草般从她眼里掠过。

    就是她了!

    我心里冒出这句话。

    她穿一件烟灰呢子大衣,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虽上了年纪,依然可见五官精致。可以说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了。

    做美容工作室这两年来,我终于明白人与人的差别,老天从来没公平过,有人天生丽质,有人无论怎样捯饬还是对不住大众。

    显然这个女人属于前者。我脑海闪出那年轻男子的容颜,其实还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呢。

    我对这女人竟然生出一丝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情绪来。竟然没像以往见到客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那女人往里间望了望,我知道她找小玉。故意不理她。

    “请问魏老师在吗?”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轻柔温婉得像春风。

    “我就是。”我不冷不热地说。脸上的寒霜并未被她的“春风”吹走,我心里正在做斗争,要不要给她做呢?

    “魏老师您好。”那女子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之前我来过,是骆老师接待的我。”说着她的脸竟露出一丝腼腆的神色。

    这样一把年纪做这样的事,我看也没谁了。我心里嘀咕着。

    我直视着她,她见我没接她的话。便说:“对不起,那天约的时间没按时来,是有事情耽搁了。我,我今天来看看还能不能(做)。”

    “你是说纹他吗?”我没容她继续说,“纹哪里?”我自己都能听出我的语气里强压着许多鄙夷与不屑。

    “魏老师,能纹得像吗?”她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左臂膀,“我想纹这里。”

    她的眼里散出星星点点的梦幻与怅然,好一会儿黯然下来。她有点出神地站着,就那样站着,我留意到她看着那年轻男子的相片,慢慢的,她的眼睛像漫上了潮水,人便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了。

    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这女子出奇地美丽。

    看来,世间男子,为如此女子倾心也是不无道理的。她有着普通女人所没有的独特气质。

    5

    事实是,我在这个女人的臂膀上纹一个年轻男子的头像,纹了足足五个小时。之后间隔几天还做了两次补色。

    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抑或说感动,带着信仰般的虔诚,完成了我开店以来最用心最特别的一件创作。

    “小玉,你知道吗?我的手抖了好久,不,是我的心,一直在颤抖。我差点没办法下手。”小玉回来时,已经是我把余宥生纹在那女人臂膀上一个月后了。

    没错,那年轻男子叫余宥生。二十九岁,生命永远停留在二十九岁。

    “只有二十九岁啊?!”小玉的眼眶也红了。

    “对,已经出险八十多次,从未失手过。按说经验丰富,已经是个老消防了。去年还升为队长。”我艰难地给小玉重述他,不,他们的故事。

    本来,我完全可以在微信把故事告诉小玉的。但,我愿意面对面把这个故事郑重其事地告诉小玉,正如现在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

    那天凌晨,余宥生刚睡下没多久,电话就打过来。秦芳已经一周没见过他了。是的,那中年女子叫秦芳,她是余宥生的母亲。

    余宥生两岁的时候父亲去世,秦芳独力养大余宥生。当余宥生穿着消防服既自豪又惭愧地站在母亲面前时,秦芳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儿子长大了,妈妈为你骄傲。转过身的那刻,有泪浸漫她眼眶。

    之后,是余宥生无数次的出险多次的立功。在秦芳无数的担心与牵挂中,也取得无数让秦芳心生骄傲与自豪的成绩,许多个夜深人静之时,秦芳对天呢喃:老余,咱娃长大了,长得像你一样英武。宥生他继承了你的遗志,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消防队员。

    那是余宥生第八十六次出险,本来他已回家休息,他的同事沈军因为妻子早产临时请了假,余宥生便顶了他的班。

    离开前的一刻,他还回身拥抱了一下秦芳说,妈,你快点去休息。我这趟班下来可以休息几天,到时陪你去听音乐会。

    那场火灾中,他抱着一名两岁的婴儿,踏空了电梯间。在那他双手一伸便可以支撑住他一米八个头的狭窄的电梯间,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仰面躺着,怀里紧紧抱着那婴孩,小婴孩除了受到惊吓,毫发未损伤。

    “魏姐,我真的没想到是这样的。魏姐……”小玉抹这泪,已泣不成声。

    我看一眼外面的天,雪已经纷纷扬扬地飘着。这个冬天好冷啊。

    有个女人穿一件藕色水貂长外套,裸脚穿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我和小玉看着她,从路的那边过来,经过我们的店铺门口,然后一直消失在路的尽头。她的红色高跟鞋,一闪一闪地跳跃在这洁白纯净的世界里。

    第一次,我们默契一笑,没对这路人发出任何议论。

    我长叹道:“秦芳说,这样,她就可以和儿子永远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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