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云阙阁主子辰妃善调香,宫闱中四季飘散使人心旷神怡的香味,故而深得皇帝宠幸,未料她万般宠幸积于一身却不知好歹,竟私通宫禁侍卫,因有辰妃独制香包为证,无可抵赖。此等行为使整个皇室蒙羞,罪大恶极,该诛九族。然皇帝顾念旧情,仅以密旨赐死辰妃及其子,保全皇室体统及辰妃名节。
满室清香飘荡,融进了一抹血的腥甜,更带出几分奇特的香味。两个年长的宫人用尽全力按住她的手脚,目光惶乱的撇开,不敢直视她。她拼命的挣扎,努力张大嘴想多吸一口空气,但脖子上的白绢越收越紧,紧到连她吸进去的空气都不给予空隙通过,终于,在一声低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之后,她停了挣扎,软软的歪倒在地。
老宫人也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目光移至一旁抱着桌角浑身发抖的孩子,对视一眼,叹气:“小皇子怎么办?”
“斩草必要除根!”密旨原话转述,两人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
“那……那……” 这深宫后院的冤魂已经够多,何必要伤害一个孩子?何况,他们真的下不去手。
“那……”再次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胆怯与不忍,飞快的撇开目光,心里有了计较。
翌日,宗室府贴出告示:十皇子暴毙身亡,其生母辰妃柳氏伤心过度而亡,举国丧。
皇城外的告示前,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融进人群中,宽大斗笠遮盖下,似乎有泪光闪烁……
1、
燠热的夏日午后,一丝自内湖吹起的凉风穿过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使顶着烈日穿梭在群花中的杜淳儿禁不住抬头,以手遮额,抬眸看了眼艳阳,再看了眼藤篮中的花朵,略略思索,将手中精巧的花剪收起,起身离开她呆了数个时辰的花园。
远远的,有侍女轻悄悄的行走。眼角轻轻一扫,她便停下脚步,躬身垂首站立道旁,待人群行至她身前,轻轻跪地:“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高雅的香馥味道袭来,身着暗红轻纱宫装的梅贵妃脚步未停地自她头前跨过,却在目光扫过她挎着的藤篮及藤篮里的花朵时,微微一愣,禁不住多看她一眼。
“娘娘?”身后机灵的贴身侍女低声凑近她,想知道那卑贱的婢子如何能得到主子多看一眼。
唇角一抹轻笑,梅贵妃淡淡摇头,精致高贵的步摇晃出美丽的弧线,翦水双瞳中却透出一抹外人看不透的意味。
直到人群走远,杜淳儿缓缓起身,黑白分明的眼眸却直盯着那暗红的身影消失,她才转身往东南方向的雨蝶馆行去。
她是新进宫的宫女,被派往雨蝶馆伺候不受宠的尹贵人。平日里这御花园她是不能进来的,今日却是例外。只因乞巧节临近,皇上不知从哪听说了民间乞巧节的习俗,嘱内侍传下旨来,要与众妃嫔在后宫共度乞巧节。那些平日里关在深宫内苑的女子,好容易得了这么个能见皇上的机会,便纷纷行动,着意的打扮起自己来。连御花园这等平日里一般宫女去不得的地方,也为着后宫的女子们打开了。
杜淳儿就是为尹贵人而来采花的。几个时辰下来,却只采了数十朵花,也难怪贵妃会忍不住看她一眼了。
雨蝶馆外遍植翠竹,在燠热的夏天也显出几分阴凉。简陋的几件旧物什收拾的很干净,尹贵人身着中衣坐于内室小桌旁,内室正中摆着一个大圆木桶,另外两个侍女正在往木桶中倾倒热水。
见她进来,尹贵人先起了身,“怎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主子。”躬身行礼,淳儿点头回答,当作没看见主子脸上猛然现出的喜悦,她挎着藤篮掀帘进了内室附设的小间。
尹贵人便更急声的催促侍女加水。她身形纤弱,脸容细腻柔媚,此刻长发披垂,不着脂粉,更显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孱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但在这后宫中,要吸引皇上的眼睛,光有美丽的外表,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她需要杜淳儿的帮助。
就如梅贵妃一般。
不过一年多前,梅贵妃如她一般只是个终年见不到皇上一面的贵人,整日幽禁在这屋子里,坐等白头。却不料,某日皇帝偶然经过此处,闻得一股幽香,自此便对那香味着了迷,使人几乎翻遍了整个后宫,终找出那香味儿是来自当时梅贵人的居所。据说梅贵人天生奇异,自出生之日起便身带幽香,乃是花神转世,能给国家和皇上带来祥瑞,自此梅贵人便得到皇上专宠,在后位空悬的情况下傲视后宫。
但,自出生便身带幽香?花神转世?尹贵人冷笑。梅贵妃是什么出身她最清楚不过,她与她即便算不上两小无猜,却也是自少一起长大,她们一起选为秀女,一起进宫,一起住在同一座宫殿两年多,梅贵妃这个花神只是自一年前的乞巧节开始。
她依然清楚的记得去年的乞巧节,一样是炎热的夏日,夜幕降临之后略带了些凉意。她们当时住的俪人馆在整个皇宫的最西面,与京城大道仅有一墙之隔,那晚她们趴在墙头看大街上的人来人往,看着一双双一对对普通百姓幸福的样子,两人相视叹气。
夜逐渐深沉,她耐不住困意先回屋睡了,梅贵人贪恋墙外的热闹,独自留在墙头。但翌日起来,她却发现梅贵人根本没有回屋,床铺也没有安歇过的痕迹。她担心极了,躲着众人来到墙头,仔仔细细寻找,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梅贵人翻出墙出宫去了。
当时她害怕极了,有那么几天她不敢出门,一日三餐也只让人送到门口,生怕有人发现梅贵人不见了。就这么提心吊胆过了大概五天,也是在半夜的时候,梅贵人突然又回来了,神秘兮兮的,对自己消失几天却一字不提,也是自那之后,她身上开始出现一种高雅香馥的味道,令人闻之难忘。
直到她坐上了贵妃的位置搬到漪澜殿之后,她才隐约自宫人们私下的谈论中得知,梅贵人不知从哪结识了一位调香师,他为她调制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香味,并能持久散发香味,也因此造就了“花神”。
从哪结识?当然是乞巧节逃出宫时结识的!
曾经,她多想在皇上面前揭穿她,但,她根本见不到皇上的面。在嫉妒、沮丧与失意的一次次折磨中,她几乎就以为自己要疯了。可上天毕竟是垂怜她的,竟让她在新进的宫女中发现了杜淳儿,一个同样会调香的女孩儿。
她闻过杜淳儿调制的香料,清雅淡漠,似有若无,与梅贵妃身上浓郁的味道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难以忘记。她敢肯定,在乞巧节时,只要皇上能闻到这味道,一定会迷上她的。
一定会。
想到此,她再也坐不住,起身想往小间查看杜淳儿的行动,却见她掀帘而出,手上端着的水晶碗里有暗沉的汁液,随着她移动的步子晃动。
“做好了?”尹贵人迎上去,却忍不住皱眉。如此近距离,那水晶碗内的东西却没有丝毫香气溢出,如何能达到香味持久不散的效果?
躬身行礼,杜淳儿未作回答,只快速移步至木桶边,取过水晶碗轻轻倾斜,浓稠的液体缓缓流动,滴落至热气蒸腾的水中,只一瞬间,清淡袭人的香味便开始飘散,令人精神一振,恍如身处于春日的草原,周身围绕着不知名的野花,有清风拂面的惬意让人自心里觉得舒坦。
“这……这……”尹贵人惊喜交加,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待第三滴液体滴完,杜淳儿收好水晶碗,躬身行礼:“禀主子,在沐浴时滴入三滴香液,即便是汗流浃背,周身香味仍持久不散。”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水晶碗递给尹贵人。
“这真是神奇。”小心地伸手接过水晶碗递给身旁的宫女,尹贵人扶起她,亲热的挽着她,行至一旁的软塌,相携坐下,目注她道,“本宫承诺过你的,必定会实现。”
看着那双美眸中的笑意,淳儿默然。不管如何,这深宫她进来了,那一切也早就开始运行了,实现与否,只是迟早的事。
2、
漪澜殿后殿,是倚天然温泉而建的浴池,四周以层层丝缎隔开。梅贵妃刚自泉水中起身,立即有侍女提着浴巾与衣物上前打理。丝缎外隐约可见躬身等待的人。
伸直双臂任侍女为自己打理头发与衣物,梅贵妃扬声对外面的人道:“今儿个在御花园遇见一女婢,倒颇有点意思。”
没有回答。梅贵妃淡笑。他就是这么一股冷淡的性子,不多言,不妄言,让她可以依靠和信赖。
“那女婢采了没香呢。”眼角瞥见丝缎外的人抬头看向她,梅妃不禁笑意浓了点。“她也会调香吧?”他曾说过,没香是调香术中最重要的一味香料,少了它,她就成不了花神。那女婢是凑巧的吗?
“凑巧。”清冷的嗓音,平静的语调。皇甫苍术低眉垂眼。
“嗯,我想也是。”轻轻点头,梅妃在铜镜前坐下,侍女上前挽起她如云的秀发,另有人捧过散发着袅袅热气与香气的水晶小碗,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和秀发绕过,瞬间香气氤氲,衬上刚出浴粉红的脸颊及水光莹然的双眸,果如花神转世。
当初他也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的吧?那瓶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香料,是他祖传的宝贝,他却在第一次见她时义无反顾的送了给她。曾经有那么一瞬,她想随他远走天涯,但她的矜持与犹豫改变了一切。
“今晚月清风朗,最适合以沉香为底,配合夜来香的清淡雅致,必能盖过百花之氛。”掀帘而入,皇甫苍术递过手中的小瓷瓶,英俊而略显苍白的脸在宫灯照耀下显出几分朦胧与不真实,目光沉沉,却不敢直视她。
梅妃抬眸看他,眉眼间掩藏了什么,张唇想说,却又停住,最后只幽幽叹气。
一时无语。殿外风起,丝帛飘飞,撩起她鬓边长发,略微吹散了围绕在她身周浓烈的香气。
“苍术,你恨我吗?”良久,她问。
没有回答。目光依旧低垂。皇甫苍术略微行礼,转身退出内殿。白日里气度瑾然威严的皇宫,挂满了各式的灯笼、丝带和红色福袋,身着彩衣的宫娥与内侍穿梭来往,一如宫外大街上的繁华,却独少了那份热闹与自在。他目光一一扫过丝带与福袋,期望能找到记忆中的那支白梅。
他恨她吗?该恨的吧,他有些无力,忍不住用力揉搓了下脸颊。那日乞巧节的偶遇,她一身白纱衣,仰头站在一株祈福树下,略显稚气的脸上有些好奇,有些羡慕,有些自怜,有些自苦,更有些能让他心里融化的东西。他停了脚步,与她一起仰望那挂满福袋与丝带的祈福树,直到夜深人散。他们才揉着酸疼的脖子,对视一眼,他点头为礼,她羞涩低头。
就这么一低头间,她眼波流转,瞟过他时微微一笑,灿若星子,瞬间照亮他的世界,却也将他推至了悬崖边缘。
她是翻墙而出的宫人,终究要回到皇宫的深墙内苑中。他深知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舍不下她的结果是他也深陷这泥沼之中。
恨吗?恨。却也爱的无法自拔。她,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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