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走后,苏武彻夜难眠。李陵带来的消息几乎摧毁了他的希望。母亲不在了,兄弟也走了,妻子薄情改嫁了,儿女生死未卜,他回去还有什么?家里已妻离子散,他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皇上对他兄弟明显不公平,是否还值得他在这里苦苦守候?
他跟李陵说的也是心里想的,但那只是一部分,其实让他痛下决心的是他很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单于为什么要屡次劝降?是多看重他的才能么?不是,他只是一个棋子,赢得了他就可以在汉武帝面前高出一头。即使投降,在匈奴眼中他也永远是个外人,是个背叛自己国家的人。
在西汉,历朝历代嫡长子继位是规矩,刘据被立为太子之后,他们苏家也一直站在刘据一边属于“太子集团”,朝中还有“反太子集团”,有支持其他皇子的集团。他出使匈奴前,各个集团之间就在明争暗斗。刘据一度权倾朝野,引起了刘彻的戒心,皇上想削弱太子势力,苏嘉和苏贤死得不明不白,很可能有政治原因。说到底,在皇权路上的党派之争是残酷的。
他望着立在床边的那根使节,从来到匈奴后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他每天放羊都会手里攥着它。也提醒自己他属于西汉,他的抉择关系着大汉朝的荣辱。此时投降会遭到太子集团的唾弃和皇上的仇恨,除非他永远不回西汉,可那里才是生他养他的土地,有他的亲人,有他归属的太子集团,也有他深深牵挂的国家社稷。他的根在西汉!
他渐渐地适应了这里,残酷的环境也被赋予了令人震撼的美景。他见过风沙肆虐,狂风呼啸,也看到了大漠的长河落日、残阳如血。他有时感觉自己是一个斗士,有时感觉自己是孤独的流亡者。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他在北海的第五年,单于的弟弟於靬王带领着部落来到了这里。匈奴部落在不打仗时都是各个部落单独活动,他们在有水有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再迁徙去别的地方。他看到苏武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多年,还心灵手巧,会编网、矫正弓弩,用他的知识和经验帮助匈奴人解决了很多问题。
渐渐地於靬王和这个有股子倔劲的西汉大使成为了朋友,他佩服苏武的人品和气节,经常送给他一些牛羊、衣服和毡帐,最后还给他带来了一位妻子。
这段时间可能是苏武在北海最风光的日子了,两人经常在寒夜里举杯对饮,畅然抒怀,苏武感到了一种情谊的温暖。这给孤独的他带来一缕阳光了。
“你该有个女人照顾你,该有个家。”於靬王说:“我们部落里有个女子长相美丽,心地善良,我把她送给你。”
苏武听了,忙说:“我自己都吃不饱,哪还能养得起家呢?谢谢您的好意。”
“咱们既然是朋友,就不必拘理,这女子也是仰慕你的气节,心甘情愿要嫁给你的。”不由分说便叫人带进来一个女子。
只见她容貌清丽,说话温柔可亲,苏武告诉她自己身无分文。那女子说:“我本是部落里的一个女子,听首领说了你的事迹仰慕已久,只希望在异乡能给你一丝安慰。”苏武被她的真诚打动,两人便生活在了一起。
有了女主人的毡帐,一下子就充满了温暖的味道,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早晨有热腾腾的米粥,晚上苏武牧羊回来,有奶酥和骨头野菜汤,偶尔还有打猎来的野味。他再次感到了久违的家的氛围。不久他有了一个儿子,给他起个名字叫周通国。
可是好景不长,三年以后,於靬王去世了,这个部落也要迁移到别的地方。那女子本是匈奴人,也要带着孩子跟着部落一起走。苏武面临两种选择,一是跟着匈奴部落一起迁移,相当于投降匈奴;二是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毅然选择了后者。他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妻子和孩子,於靬王送给他的礼物和牛羊,也被附近的丁零人抢走了,他又回到一贫如洗的落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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