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潜行 第二十六章 野兽

野兽潜行 第二十六章 野兽

在我倒置的视野中，车门被拉开了，眼前出现一双红褐色的牛皮短靴，厚重的牛筋鞋底把地上的玻璃碎渣踩得嚓嚓作响，接着，一双红肿的大手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从车里拽了出来。我感到手脚仿佛脱离了身体，脑袋一片混沌，眼前晕眩的红色世界中，“皮夹克”正抓着我两条臂膀费力地向前拖拽。他把我拖到路边的斜坡上，又向越野车跑去。

我的身边躺着第一个被拖出来的黑头。他正在从头到脚胡乱摸索，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万幸的是，除了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脸上被玻璃渣蹭破些皮肉，其他并无大碍。

我也粗略地浑身摸了一遍，除了额头那道伤口正在汩汩流血，糊住了我的视线，身体其他部件似乎也没有大的损伤。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在如此剧烈的碰撞下，那条正慢慢痊愈的左腿居然没有受到二次伤害，着实令人感到既庆幸又后怕。

在我们身后，一辆蓝色的中型货车横在马路中央，正在调整方向，很快便调头再次猛冲过来。就在“皮夹克”将李建军拉出车窗的一瞬间，货车猛烈地撞上越野车的车尾，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快速后退，车头一转加速向前奔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们选的这条路是一条国道，两侧有一片略显稀疏的白桦树林。在国道的右侧有一条狭窄的机耕路与之相接，没有路灯。如果没有车辆经过，谁都不会发现它的存在。那辆货车就是从这条机耕路上冲出来的。而在我们面前不远处，是“皮夹克”有些破旧的白色轿车。他靠一个人的力量把我们三个都从死神手里抢出来，显然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一屁股墩在地上，喘着粗气说：“碰上我，算你们命大。”

黑头定了定神，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放在耳边：“老彭，帮我查辆车，蓝色厢货，本地牌，里面有375这三个数......对，这三个数是连续的。”

“皮夹克”咧了咧嘴，讪讪一笑，说：“如果我没猜错，这肯定是一辆干净的车，查也是白费工夫。”

他的话音刚落，黑头就从老彭那里得到了印证。据老彭反馈，这辆车昨天刚被偷走，车主是个贩水果的个体户，已经到派出所报案了。

黑头有些沮丧，他悻悻地闭上眼，把头枕在枯黄的草地上，若有所思。

“这样撞上都没事，我们应该去买张彩票，肯定能中。”李建军咋咋呼呼地嚷道。

“好在你们刚才放慢了车速，不然这次全都得报销。”“皮夹克”指着已经变形的越野车，瞥了一眼李建军。

我这才意识到，正是在刚才我们因为丢失线索而感到沮丧的时候，黑头短暂地迟疑了片刻，不自觉放松了脚下的油门，这才让货车撞偏了位置。

黑头没接他的话，反而问道：“你那个搭档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跟来？”

“皮夹克”脸色微微一怔，答道：“他有他的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黑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跟了我们这么久，现在应该相信那笔钱不在我们手上了吧？”

“皮夹克”似乎早料到了他要说什么，面不改色缓缓应道：“今天这事，对方能这么精准地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经过什么地方，并且安排好一辆背景完全干净的车子在这儿候着。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策划好的。”

“所以呢？”

“所以你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说那笔钱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的确，虽然钱不在我们手上，但谁敢肯定和我们一点瓜葛都扯不上呢？黑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皱了皱眉头，仿佛在问自己一般，喃喃地说：“这么厉害的手段，什么人有这个本事？”

“听没听说过野兽之夜这个名字？”“皮夹克”的语气有些迟疑，看得出“野兽之夜”这个名字让他有些顾忌，甚至还有一点恐惧。

“什么玩意？怎么听上去有点像个老鸭店呀。”李建军拉长了声调，脸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

“皮夹克”瞥了他一眼，一脸严肃地解释道：“简单说，这是一个网站，但它又不仅仅是一个网站。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组织。其实，你们平时可能都接触过，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们接触过？不可能！”李建军斩钉截铁地说，“以我的眼力，只要见过的东西，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么说吧，你们平时也会上网买东西吧？比如说采购一些生活用品，或者购买服务，请人帮忙跑跑腿、打打杂。”“皮夹克”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机上翻出一个购物网站，指着上面的一个个项目图标，说，“野兽之夜的设计跟普通网站没多大区别，但上面的内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看，这个家政保洁指的是干脏活，通俗点就是杀人，而且保证收尾干净，不留痕迹。这个跑腿是指绑票，商务服务就是诈骗，搬家就是行窃。跑腿和搬家一般只接受大额委托。”

“皮夹克”对网站上的每一项内容如数家珍，熟稔地像在清点自家房里的家具。我完全想不到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购物网站，背后竟然是如此血淋淋的残忍交易。

“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俩原来也接过这家的活儿，虽然只是偶尔挣点外快，但多少也了解一点其中的猫腻。不过，他们有一套自己的审核办法，因为我们不是专职的，所以从来不会把家政、跑腿这样的活儿交给我们。上次交给我们一个搬家的活儿，难度不大，但抽成给的倒挺高。谁知道办完事没几天，我们就让人盯上了，现在连委托人都不见了。”

他说“也接过这家的活儿”，那意思也就是，还有其他这样的组织在做同样的事情，而且这已经成了一门自成体系的生意，只是我们常人接触不到罢了。他说话的口吻十分平淡，却让我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那个酒吧老板？”李建军插嘴问。

“对，客户下单是匿名的，我们也是费了很大劲才追查到这家伙。”他顿了顿，又说“看手法，你们也是惹上野兽之夜的人了，而且这应该是张家政保洁的单子。”

被“皮夹克”这样一点，我顿时恍然大悟。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看来已经十分明了，一定是酒吧老板委托“野兽之夜”安排“皮夹克”他们二人，从火哥他们手上偷走了那300万元。毕竟钱是从酒吧取走的，而没有人会比酒吧的老板更清楚这笔钱的动向，如果他要反手把这笔钱劫走，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而且，他作为整个环节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也必然是雷天恩最信任的人之一，一般人决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整个过程中最没有嫌疑的人。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救我们？”黑头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嘴里“啧——”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皮夹克”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接着说，“我也没必要跟你们卖关子，钱的确是我们拿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们三人都浑身一凛。谁都没有想到，困扰我们这么久的问题，他竟然轻描淡写地直接告诉了我们答案。

“皮夹克”见我们神情诧异，又接着说：“听我说完。钱虽然是我们拿的，但并不在我们手上。我们送货的路上，碰到了另一伙人，钱让他们给抢走了，而且——现在我们也是自身难保。”

“那这么说起来，咱们还是难兄难弟呀！”李建军抽了抽嘴角，脸上一副嘲讽的表情。

“不，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皮夹克”嘿嘿一笑，说，“虽然大家的麻烦都是那笔钱闹的，但我们的麻烦就只是那笔钱，而你们的麻烦，可比这麻烦多了。”

“我们还有什么麻烦？”李建军顺他的话问道。

“皮夹克”抿嘴一笑，狡黠地说：“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如果只是因为那笔钱，人家干嘛上来就要你们的命，不应该是先抓住你们问出钱的下落吗？”

“这么说起来，早上那帮人和刚才开货车的人，不是一伙的？”我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顿时额上冷汗直冒。

“这多明显呀。还用说！”“皮夹克”拍了拍手，说，“浩天公司的事，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心里又是一惊，想不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竟然早就被人了如指掌了。

“哦——”李建军拉着长调，大声说，“原来这些天一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是你们，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要是不主动现身，还真拿你们没什么办法。”

“你们也不简单，好几次差点让你们甩掉。”

“行了。”黑头皱了皱眉，说，“现在是被人逼到墙根下，走投无路了。先合计合计下一步怎么办再互吹吧。”

“皮夹克”眼神轻飘飘地在我们三个脸上游移，试探地说：“按我分析，不管是谁想要你们的性命，如果只是为了钱，他们犯不上冒这么大险。大概率上，是跟浩天公司那单事有关。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事，或者拿了别人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我心口一紧，脑海中努力搜索着那天晚上李建军和黑头提回来的东西。那可是满满一大袋资料，说不定里面就有什么我们碰不得的秘密。

李建军倒是十分镇定，他懒洋洋地说：“那都是浩天公司和借款人的书面材料，没有牵扯到第三方，我们也没拿他们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杀人灭口吧？”

“这可不好说。”“皮夹克”深吸了一口气，四下望了望，说，“你们慢慢琢磨去吧。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可先撤了。”

“等一下。”黑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沉吟片刻，说，“今天多亏了你出手帮忙，我们也不能当貔貅。提醒你一句，从刚才在酒吧的交谈判断，那个杨经理跟失踪的那笔钱估计撇不开干系，你要是暂时没有别的线索，可以关注一下，不过现在警察插了一脚，你得抓点紧了。”

黑头把在酒吧中的过程简单跟他说了一遍，“皮夹克”听完脸色一变，说：“既然这样，我也再多一句嘴，这些天跟踪你们的可不止我们二人，你们也留点心。咱们后会有期吧。”

说完，他急匆匆跳上车，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