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持续不好,自从上一次被企划部的人群起而攻之之后,我的左肩一直麻木,我现在不敢见人。
周五的时候,妈妈送来外卖,不是她做的,就是外卖。口味难以下咽,我发了脾气。
我开始变得絮絮叨叨,妈妈把我拉回了家。我家是一幢老式的筒子楼,楼道里刷了绿色的墙裙,走廊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我看不清路。恍惚中,想起小时候每路过这里,总预感那些东西会掉下来砸到我,现在这些感觉依然清晰,我警惕地看着他们,摸索着前进。
妈妈骂骂咧咧,嫌我走得慢。我只是担心,二十几年了,我竟还对这些杂物有忌惮,我真是白长了二十几年。
“人家的娃儿都能挣钱让妈妈过好日子了,我咋养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没出息的儿子!”妈妈边走边骂,我都已经习惯了,只用眼睛打量四周,这里我十来年没回来了。
十岁那年,跟我那死鬼爸爸离开,我说我死都不会回来,这还没几年,我就食了言,我果然没出息。
我的房间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我将近一米八的身子,小床装不下,我只好蜷起来。枕头上,被子上一股灰尘的味道,呛得难受。我四处打量,房顶上那滴蚊子血竟还在,我竟象看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有一丝欣喜。
我记得我有一个小本子,就藏在那个年久失修的柜子里,不知道还在不在,我有些兴奋。我记得里面记载着我小时候把一只知了的埋了的事。我突然十分想念那只知了,于是我起床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家里人都睡了,我亮着手机灯悉悉索索的寻找,我无法安睡,仿佛那只死去的知了一直勾着我。
“还不睡!”妈妈训斥我。
我吓得关了手机灯,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回到床上,我瞪着眼睛回想,我记得我把它装进了一个火柴匣子。火柴匣子太小了,它小小的身体装不下,我掰断了它的翅膀,发出了一声脆响。
我祈祷它不要怪我,我是在帮它安葬。
我不记得我埋了几次。我总担忧它被别的虫蚊啃噬身体,无法安息。这种担忧恐惧上升到一定程度,我就把它从土里挖起来,仔细端详它的身体。为了让它安息,魂归天堂,我甚至在它下葬的时候,为它唱了挽歌。
它是我的伙伴。
刚开始,它趴在我窗户外面的树上,每天对着我的窗户唱歌。后来有一天落在我的窗台上,我一把抓住了它。它在一个小小的知了笼子唱了一整个夏天,最后死了。
人都说入土为安,我不知道我最后是不是把它又埋进了土里,我忽然担心起来,不知道它有没有灵魂,可能没有吧,我安慰自己。不是说它的一生就只为一夏天的歌唱,我是见过它歌唱的,我只是好心安葬了他。
我的左肩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我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细胞在收紧,蜷在了一起,和那一天一模一样。
就是那一天,三天前。部长让我在企划部做公开演讲。我一直是个小跟班,部长说让我演讲,我诚惶诚恐。
我衣服皱皱巴巴,他们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好换身衣服,毕竟是我第一次演讲。投射灯打开的时候,我走上去了,我拽了拽我的衣服,衣角总是拉不齐,我有点羞愧。我抬起头灯光有些晃眼,企划部所有的人都坐在下面,有的人用迷离的眼光看着我,有的人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放在桌面,手指还在桌面上一上一下地敲动……不对劲,我怎么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要看好戏的期待,我有些晃神……他们这是嫉妒,嫉妒部长给我这个机会。
我看向部长,部长竟不看我,他在和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聊天,那个人笑意明显。再看其他人,全都在赤裸裸地嘲笑我,那嘲讽的眼神让我恐惧。
我中了陷阱!
我定定地站在投影灯下,像待宰的羔羊。
原来部长和他们是一伙的,都在等着看我的好戏。我想逃跑,可是众目暌暌,我不能跑。我的胳膊就是那时候开始蜷在一起,僵硬得无法动坦。
我开口讲话,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我不敢看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在心里嘲笑我,没有出息,我妈从小就这么说我,我害怕极了。恍惚中,我觉得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身体,也在半空嘲笑我没有出息,我有些愤怒,想朝他挥舞胳膊,可是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能。
一瞬间的停顿,我又开始讲话。我不知道在讲什么,只有不停地说才能缓解我的尴尬,我开始絮絮叨叨,手足无措。
外面的人找部长,他推门进来,俯在部长耳边,说了一阵子悄悄话。部长跟我说,你下来吧,我们改天再议,他们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满,可能觉得便宜了我,全都收拾了东西,很快就走光了。
阿明会不会记得我2
我回想起小时候。
他们就那样跟在我的身后,嘲笑我,愚弄我,朝我扔石块。我摆脱不了他们,我害怕极了,我想打他们,可是他们有一群人,我瘦弱的身体无法与他们抗衡,我应该认怂,可是那时候我只会哭泣,我确实没出息,我突然理解了自己。
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强壮的体魄,我插花就非常漂亮,我妈妈每次看到我把外面的野花拔回家,插在水瓶子里,就会笑眯眯地夸奖我,可是我爸爸不喜欢,他说男孩子家家的,总干些花啊草啊的事,太娘气。可是娘气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知道他们换了环境,他们害怕。都是一群懦弱的家伙,不敢欺负那些人,只敢挑弱小的我。之前老师喜欢我的时候,他们老围在我身边,有好东西也让我先挑,现在老师走了,换了学校,就开始欺负我,真是一群懦弱的家伙,有了这个认知,我的心情好了起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走出屋子,我现在身体疼痛,尤其是胳膊,我只能让他耷拉着。
天都亮了,我不想离开床,我紧紧抓着被子。妈妈走进来,拉开窗帘,拍着我的屁股叫我起床,扬起一阵灰尘。她呛得直咳嗽,“你的被子该洗洗了!”说着她开始动手拆我的被罩,她不管我还光着身子。
身体突然全部暴露在外面,我有点儿羞赧,我抓住个被角往身上盖,也被她一把拽走了,我只好起床穿衣服。
很快她拆完被罩,抱着出去了。
她丝毫没看见我伸出床外面的脚,她这人就是这样,影响不到她,她永远不在意。我习惯了,期盼着她能心血来潮睡在我的床上,那她会发现我睡不下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亲爱的读者,她会打开尘封的发条,把许多年堆积在心里已经腐烂变霉的话全都倒出来,其间还要不间断地骂我和我那死鬼爸爸。我现在身体疼,我不能离开这里,现在你们知道我多么没出息了吧。
我打算换个工作。
从15岁开始,我就不断地换工作,我以为每个工作干不长是因为我学历太低,我努力学习,我上夜校,自己钻研计算机,我甚至自修了本科文凭,这一份工作是我最体面的工作。没想到他们竟然嘲笑我,比起摆摊地阿明,他们简直太可恶了。
我打算和阿明一起摆摊,阿明是卖女士内衣的,有许多女孩子在他那买内衣,常常跟他搞价还价,声音特别好听。阿明说长得好看的就会便宜几块钱,我特别看不起他这一点。
我正想着要卖什么东西的时候,部长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不上班,我以为自己已经被辞退了,没想到部长会打电话过来,我想部长可能是被逼的,平时他对我是蛮好的。
“我……我生病了…部长……我生病了!”
“生病了,怎么不请假?病好了,赶快滚回公司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丫呢!”部长大声骂我,我很开心,胳膊好像也不疼了。
我穿了衣服,赶紧下楼。楼道里的杂物很碍眼,我很想踹他们一脚,可是我不敢,我害怕他们倒下来会砸到我。下楼的时候,碰见了妈妈。
“我再也不会回这里了!”
“你根本不爱我!”我冲她喊。
“你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她留给我这句话,转身上了楼。
我愤愤,冲下楼去!
我忘了告诉亲爱的读者,我家的楼在街边,我妈小时候就告诉我下楼不要跑,小心对面的汽车。
一阵汽车轮胎磨擦地面的巨大声响之后,我感觉到一个东西被抛上了天空,“咚!”的一声,又应声落地。这时,我看见我血肉模糊地躺在了车头前面……我还看见我妈给我洗的床单和被罩在我家的阳台上随风飘……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从楼里冲出来,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可是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散成一片一片,聚不拢了,我有点害怕,不知道我妈喜不喜欢现在的我,我还没有想清楚,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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