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贡布雷

相约贡布雷

被称为“新官场小说第一人”的庹政，之前总写以情节取胜的故事。最近出版的《百合心》，一改笔风。作者把这本书称为“呕心沥血之作”，可见用心之良苦。如果说作品是作家的孩子，我相信他最偏爱的，是《百合心》这个孩子。

   那天庹政在微信上问我读后感，我说这是一本需要细细品爵的书，以描写取胜，不能用追剧的心态来面对，本来就没有多么惊心动魄的情节，太急切想知道后事如何，知道后难免失望。

   庹政用他那惯有的简洁手法，回复了我一个字：谢。连标点符号都免了。害得我以为自己说句实话，得罪他了，一个谢字，究竟是真谢，还是假谢，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良久，他发出一句话：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看来是真谢。

突然发现，不是每个作家都喜欢写大众作品。真正追求极致的高人，会有意识选择读者，拒绝那些附庸风雅的懒惰者，留下优秀的读书人。

   《追忆似水年华》就是这么一套书，以致于受众非常小，以致于最开始没有出版商接招，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样的书没人看。

   不是没人，是很少人而已。

   据说，很多人买一整套《追忆似水年华》回家，拿出来一读，很快便搁下，再将这套书放在书柜顶层，当做装饰品。

   这些人，无一不是死在第一卷中的第一部上面。第一部《贡布雷》，近二十万字，没有连贯的情节，没有一个中心人物，东一句西一句，想到哪写到哪。这就是令人发狂的意识流写法，凡意识所及之处，事无巨细，全部收罗其中。

这套书颠覆了大众心目中对文学作品固定不变的的形式，阅读文学作品大都抱有轻松的心态，用以消遣。本来就为了放松，却读起来痛苦，还不如不读，于是就放弃了。

   其实，这正是作者择优的手段，他在开篇就布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局，将大部分追求情节的人拒之门外。倒不是标榜我就是那小部分优秀读者，只是想把如何死磕这套书的经验分享出来，化痛苦为享受，让更多人体会文字之美。

相约贡布雷

   第一遍，与大多数人一样，看得打瞌睡。稍不注意，就分神，眼睛一遍二遍三遍扫视同一排文字，心思飞到其他地方，菜市场、大街上、厨房里，神游一圈。就像一个病人，被打了局部麻醉药，在完全清楚的状态得知医生在给自己手术，却没有任何痛感。那些文字真真切切经过我的眼帘，却没有一个字进入脑子和内心。思想游离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在读书呢，赶紧收回来，注意书上，勉强往下读。

   作者似乎故意给我过不去，他叙述一件事时，常常被其他事情牵着跑，意识嘛，本来如此，不受控制。他绝不会连续地、顺利地表达一个观点，往往在这个观点中穿插诸多其他无关紧要的话，当你看到后来总结的一句话时，往往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句话所言何物，因为总结与叙述早已相隔遥远。

还有一个令人发狂的事，作者看起来事无巨细，啰啰嗦嗦，他却常常不完整表达一个事情，也就是生活中我们很讨厌的那种说半句话的人。一本书，没有连贯情节已经够难坚持读下去了，加上他老跑调，读者抓不住主题，又来一个说半句话，要想读懂他，非得认真用心精读不可，一遍不行，二遍三遍。

   读了一遍《贡布雷》，我决定不再往下走，而是返回第一页，重新开始。第二遍，感觉好很多，许多以前没懂的地方，这次似乎懂了。之所以说“似乎懂了”，是因为我肯定没懂，每一次会比前一次懂一点点而已，借用一句广告词：没有最懂，只有更懂。

   第二次翻开书，发现隔三差五就有个折页痕迹，这本书没有书签线，每当读不下去，我就会在那一页折一下，关上书，放空大脑，过一阵再挑战。真有些佩服自己毅力，满篇的折痕是我不畏艰难屡败屡战的见证。之前折痕处，再看，其实没那么难懂，如一个三年级学生回头再做二年级的数学题。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穿插也是作者在做各种铺垫，只有往后读，才能发现其用意。译者徐和谨是个文学大家兼法语翻译家，这样的大师，远比那些稍微懂点外语就做翻译的人实在得多。大师翻译的文字，已经帮国内读者梳理过了。在第一遍遇到的难题，读第二遍会迎刃而解。比如前一次遇到的不连贯叙事，说半句话这些难点，第二遍可化解大半。为了方便以后再读，也为了不分神，我用铅笔做读书笔记，读这本书，差不多用了高考学子的学习态度。

相约贡布雷

   再读《贡布雷》，除了体验化解难题之愉悦，还体验了作者高超的描写技巧。他不仅是个心理描写大师，还是一个景物描写大师。关于心理描写，在《贡布雷》里面，一个小朋友睡觉前恋母，就可以写几万字。景物描写更甚，似乎他已经达到一种境界，任何事物，但凡经他感知过，均能用文字准确体现。而我们普通人，经常受到这样的困惑，事情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大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之苦恼。

   好书不厌百回读，这是那些追求情节的小说无法触及的巅峰。情节小说，读完后，很少有人打算读第二遍，宛若一个花瓶式美女，看的时候的确有美感，看后却没有再看的念头。好书不一样，每一次回看，都会让人产生新的惊喜，一次次享受那种让人感动的共鸣。不要误会，说这句话，不是在用写作中的夸张手法。读到好书真的可以感动。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事情时有发生。比如看到作者用新奇的手法在描写一个事物，而在之前自己也打算过，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文字表达，这时，就会兴奋得发狂。好比一个追星族，走在路上，碰见了朝思暮想的明星。

相约贡布雷

   如果把全套书比作一个宫殿，《贡布雷》则是进入宫殿的门槛，只要下点苦功夫，跨过这道门槛，富丽堂皇的圣殿才会尽显。我就是这么一个读者，第一次爬门槛，差点没翻过去，后来勉强过去，觉得不过瘾，折回来重新爬。这次比第一次轻松多了，爬过门槛，打算参观完宫殿，再出来从头来过。这是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文学圣殿，意识流写法开山鼻祖，不能跑马观花过一次交卷。

   尽管第二遍显得懂了，谁知道呢，究竟有没有懂。也许第三遍，又有新的发现，肯定，肯定有新的发现。贡布雷，等着，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