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驱逐出朝焰氏，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耻辱！”低哑的斥吼与锦华记忆里清澈的宣言几乎同时响起。
“我以后要像爷爷那样保护江河大国，我要一辈子保护好诛云！”曾经的他稚嫩而倔强，双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今的他暴戾恣睢，怎么都无法与从前热忱满腔的身影重叠。
“所以呢？回来报仇？以这副姿态？”锦华朝着睨着眼，平静地问。
“是，来消灭你的，不过，你居然能让结界覆盖整个茗都？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他一句话重叠着繁杂的噪音：女人的怨言、男人的咒骂、老头的咳嗽以及孩童的哭喊。
“你小瞧我好像也非一天两天了。”锦华哂笑。
黑色巫术。她一眼就判断出对方招数的来历。
茗都对全国上下的黑色巫术有明确的禁令，除了一些指定的法术研究机构以及高阶御行军被特例允许以外，只可能是江湖浪人暗中传播。
多年以前，江湖异士群起而偷取记载天地万象、神鬼迷津的典籍《天地卷》，顺带着，代表黑色巫术的奇书《蓦月志》一同被传入江湖。
朝廷当即便派出约五百个龙骑兵四处清剿窃书残党，江湖上的驱魔师还因此和朝廷起过一段时间的冲突。最终，偷窃者被处以极刑，而这两部典籍都在战争中销毁。朝廷与江湖的争执也随时间被淡化，但并没有被掩埋。
其中必然存在阅览过这些书籍的人，但他们都逃过了追捕。
她也只是在爷爷的见闻录中侥幸看到过他从别处看见或听见的内容，这才得知“黑色巫术”的概念——有悖于人道的诡异法术。
这种巫术里有一种摄心术，能将肉*体凡胎改造成能力强大、无条件任巫师差遣的傀儡，名为咒儡。他更甚，到了肢体模糊的地步，明摆着无药可救。
虽然她这结界能将异响隔绝，不会影响到当地百姓休息，但如果在这里开战的话，对茗都造成的危害将不可估量。此事若是传入朝廷，必会像上回她在茗都挨家挨户捉拿魇魔时一样，被告个扰民和破坏民宅之罪，好处没得几个，还让本来就不爽她的那部分保守派又抓住一个把柄。
真是令人头疼，总之先把他引出去再说。她这么想着，双腿在下决定前率先行动起来，大步跃下城楼，嘴上还不忘挑衅道：
“兄长大人，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
茗都最高处，样貌可怖的男人傲慢地垂下眼帘，像在扫描一只试图逃离他视线的蝼蚁，一指在半空划出歪七扭八的“瘴”字，俄顷，数缎瘴布一如乌黑的川流倾泻而下，遮天蔽月。
感受到头顶的黑暗在膨胀，锦华扭头瞟了一眼，口中立马念起咒文“符刃式·雷焰”，挥展大袖，紧接着，约莫十余张青皮纸符蹿出袖口，作鸦雀齐飞阵状，首尾相接自成闭环，飞速旋转着。
她并拢双指操纵着符纸围成的环刃携四方疾电、八面邪火飞旋而上，“呲呲”横过茗都头顶，斩断瘴幕，随着爆裂声炸开，将仍在膨生的漆黑瘴瘤刺了个对穿，转而直突高处的罪魁祸首，势如破竹。
他又一发“急火”使出，遂有黑焰落下，正中符环，两股力量周旋不止，不好的回忆又在脑中一闪而过……
几个月前，朝焰府中，家主练手用的战坛上，她也是这样用了一招半式，轻易就绊住了他辛辛苦苦强化了好几年的绝技。
最后残留的画面竟只剩下他姿态狼狈、跌跌撞撞着滚下坛……
这两式僵持不下，趁恶妖愣神，锦华则快步往北门脱身去。
他咬牙切齿，浑身直发颤，所有的愤恨都经这半裂开的嘴角，喷发成了恼人的怪叫，大张双臂，嚷嚷着几串刺耳的咒文，短暂积蓄妖力，再向她发难，数枚火球从他布下的黑色六芒星阵中齐出。
一时间，白龙道上犹如被天降的陨石流全权覆盖，直到其中一颗险些碰到城中住户的窗户，她才侧身。在形同头骨的火焰落下时，她蓦地扬起手臂驱动袖中的纸符，心念“术·甲”，下一瞬，骷髅头张开血盆大口，拿上下颌骨照着她肘部狠狠啃咬了上去。
这一下，却像是咬在了坚不可摧的镔铁上，整颗头骨以卵击石似的从下颚开始迸裂，很快幻化为黑气消散了去。接下来，所有靠近民宅的黑火都被她附加了厚重妖力的一拳一脚彻底击散，让那恶妖连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都碰不着一下。在此过程中，她始终平视前方，穿梭在大道，步伐稳健，神色未见丝毫慌乱，心下了然北墙将近，便又提速。
“你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嘴脸真令人作呕！”他一面狂轰滥炸，一面怒吼，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什么。
锦华没有闲心去听他说了什么，用膝盖想都知道是些无意义的谩骂。
在直流瘴火所波及的范围内：砖瓦皆成碎屑，如快雨溅落。下一秒，她猛一握拳，让密密麻麻的瓦砾汇集，以金色咒力作胶壤，将其粘合，悬空归位，契合到原本的屋舍上。大地的皮囊被连根揭起，抽离路面。她并起右手双指，让数块断裂的岩石重新拼接，再牵引它们如身披金鳞的腾蛇逶迤而下，像展开的书卷平铺于原本的秃层上。
每一次施法，都不费吹灰之力，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接下来，她依旧是用相同的术式，将所有残骸装回原位，把茗都上下的道路、建筑都修复得完好无损。
“装什么好人！”他咬牙切齿，永远忘不了——那家伙妖相全开、将朝焰府捣得天翻地覆时的可怖。
锦华不语。她曾去北地与魔物战斗时，不小心将一户人家的房子破坏得不堪入目，而她却因只会攻击类咒术，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此之后特地学了修补之术。
她又纵身继续往前神行，先快步踏过屋瓦，继而凌空飞跃，这次更是将战线维持在了高处，誓要把那鬼魅引到茗都城外才罢休。
他怎会没看出她打得什么算盘？只不过现在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死活，遂以千斤之势直冲向矮处疾行的身影。
锦华像是身后长了眼睛，忽的跃下，右脚蹬地，借力将身体推向左，在他重击着地前，先把一纸符扔向下，金色符文连翘展开，抵消了他这一击大半的危害。她这下抬眼，终于见北墙城门出现，只一跃，带着满身闪烁金光的纸符，从高处飞离茗都，穿行于夜宴，灿若星辉。
见他跟来，她心里放下顾虑之际，又再往远跑了一段，这才忽然停下脚步。躁动着的黑色长袍还无意静止，向前一舞，最后也在身侧安分下来。
“我说，你还记得你曾经也是个驱魔师吗？”她背对着那张狰狞的面孔，缓缓说道。
“要是你不出府，我就毁了茗都。”他像是没听到，自顾自说着。
“可你没下手，不是吗？”
照理说，只要他想，可以直接让瘴火蔓向其他三个城区，那样的话，纵然她反应极快，也无千百只手，更来不及在一瞬间同时挽救数隅。
“是因为对爷爷愧疚了？还是对阿姐愧疚了？或许都是？”锦华笑着，“你被人利用了吧？”
仿佛是丑陋的外壳被人不留情面地戳破，他心口的旧创毫无预兆地作痛。
“轮不到你来管教我！”
“念及师出同门，又有些血缘，在下也是顾及情面，难道非要逼我赶尽杀绝吗？”
“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教训别人，恶心透顶！”
“也多亏兄长大人肯赏脸跟过来，我才能有机会向你讨教一番。”
“少啰嗦，动手吧！”
锦华转过身来，没带半点笑意：“你，出全力吧，我要替爷爷和阿姐把你打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