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的细雨,天色并不见晴。凌冠楼下的画舫却一切如常,趁着烟雨赏景的人丝毫不减。忽的一阵轻风,从楼外递来几句歌谣。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我听完一笑:“只管这样胡唱。词中的苦闷无奈,她们又哪里晓得?”
慕兰愣了半晌,方道:“王爷觉得这词中苦闷吗?慕兰倒觉得这词写得十分豁达。恰如王爷眼下的心境。”
“豁达之人听着豁达,苦闷之人自然听得出其中苦闷。”
我并不信那些文人墨客的唠叨遣怀之词,既要做个闲人,又何必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想来对那些曾经为之虚苦劳神的名利是何等放不下。
不甘罢了,我也曾不甘。
唾手可得的皇位,倾心相爱的女子,我一样也不曾握于掌中。
慕兰或许以为我与皇兄反目是因为倾妤。实则不然,就算没有倾妤,皇兄还是会猜忌我。可我怪皇兄,并不是因为他娶倾妤。
我怪皇兄,是因为他娶了倾妤之后,并不曾珍惜过她。
崇安四年,倾妤二度有孕。
那时尤皇后病逝不久,倾妤膝下已经育有一子,在内地位稳固,在外还有昔日黔洲军旧部作为依仗。这下锦上添花,日后能够登临后位也说不定。可不过两个月,宫中传出消息,倾妤小产了。
皇兄后宫里,淑妃窦宛正宠冠六宫、风头劲盛。说穿了,不过是后宫女人争宠的伎俩。我以为皇兄绝不致如此糊涂。
可没想到皇兄一意维护窦宛,此事竟然不了了之。
隔年初春,我偶然在御花园里见到了倾妤。许久不见,她竟憔悴许多,盛夏的御花园内繁花似锦,她一身贵妃装束,华贵无伦,却再也不是我记忆中那张明媚的笑颜。如此雍容却又单薄的模样,让我一时百感交集,凝视了她半日也只是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她目光只是望着被艳阳洒满金灿灿一池水光的碧波池,笑得虚无。
“好与不好,又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只这一句话,已叫我痛彻心扉,从此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她不能左右的,那就让我来左右好了。
提及淑妃窦宛,如今天下人皆知,那是皇兄眷恋至深之人。有人甚至将她与前朝那位有名的祸国妖妃鸢舞相较。其实,论起姿色才艺,窦宛是远远比不上鸢舞的,不过,要论城府心计,鸢舞比不上她万一。
而我与她的过节,由来已久。甚至她的死,也是皇兄后来将我贬黜封地的因由之一,尽管此事不足为外人言。
皇兄登基的第二年,我从南疆平乱回京,窦宛已是皇兄的新宠了。
依仗皇兄的宠爱,她父亲兄弟的仕途通畅,一跃成了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对于这种毫无军功的亲贵,我是不以为然的。大抵也是忌惮我的兵权,又或单纯的想要取悦皇兄。我归朝不久,他们便将矛头便对准了我。
他们笼络了皇兄的长子祺钊,朝堂之上,屡次三番与我作对。淑妃从旁不住煽风点火,蓄意挑拨。我与淑妃一党对立的越明显,皇兄对我的成见就越深,若非倾妤从中周旋,几次三番从宫中为我传信提醒,又千方百计对皇兄进言,只怕皇兄,早已对我起杀心了。
帝王之家,兄弟间的亲情信任就像早春湖面上的一层薄冰,敏锐易碎,最禁不起揣摩猜忌,我们兄弟间嫌隙裂痕终到了不可弥补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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