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24丨有的时候 一转身就成了永别
文/竹露滴清响
01.
南京虽属于南方城市，但冬季渗入骨头的冷仍然让季明这个四十六的男人打了个哆嗦。
火车站一年四季都是人来人往，进站口的人肩扛手提，出站口的人如鱼穿梭，不知人们在奔忙什么。
旁边替他提着背包的女人也是四十多岁的样子，短发，微胖，单眼皮，眼睛不大，一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一条线的那种。
女人叫方怡，季明的老婆。
方怡边走边说：“好好进修啊，爸妈由我照顾，不用担心，小杰这孩子听话，你更不用惦记。”
季明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过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皱纹，身材早就走形了，哪里还有腰，满身的赘肉，肚子也腆出来了，走路气喘吁吁的，早年的身轻如燕早已不见踪影。两只大手倒是越来越有劲，面袋、米袋季明不在家方怡像拎只大公鸡一样轻巧。
年轻的时候方怡可不是这个样子，相亲的时候季明被身材苗条、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爽朗爱笑的方怡一下子吸引住了，那时的方怡和她父亲一起经营着一个小小的豆腐房，自从两家把亲事定下来以后，季明家就没有断过豆腐。
半年后季明把方怡娶进了门，方怡操持家务，料理田地。两个月后，季明也由民办老师转成了正式编制，一家人自是欢喜不禁。
02.
生活如果总是这样平稳的走下去似乎就不是生活了，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会有一个沟坎，亦或是一场不能预期的惊喜。
初春，南京市的一所中学招聘政治老师，可以办调动，学校提供职工家属宿舍楼。这个消息是季明在正月同学聚会时听说的。
回家后季明就买来资料，一头扎进屋子里不出去了，整天背呀写呀，方怡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劳动。为了让他节约时间，还把饭菜给他端到书桌上，吃完后再收走。
季明爱吃方怡做的玉米饼子，一揭锅，每个玉米饼子上都有方怡贴饼子时留下的手指印，真是温暖又踏实。
他喜欢方怡的手，什么面团到她手里三下两下都会变成好看的面食形状，蒸出来让人很有食欲。
他还喜欢晚上方怡的手游走在自己身上，在她的抚摸中一天地疲劳都会如云散去。
他想让这个女人跟自己过上更好地日子，把她带到城里。一想到这些，季明看书的劲头更足了。
幸运之神来敲门！季明经过笔试、面试、说课，从30个人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没想到这次选拔考试后，调入手续办得这么快，半个月，季明调进了南京市某中学，一个月以后方怡也跟着搬了过来。
在当时筒子楼的职工家属宿舍安顿好以后，两个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事来的太突然了。他俩互相掐了掐大腿，发觉疼得厉害，才大笑着在床铺上嬉戏起来。
半年后，他们的儿子小杰出生，日子立刻忙碌起来。
小杰上幼儿园后，方怡想出去工作，做了几个月的收银员，觉得没啥意思，就不去了。
方怡和季明商量着想开个豆腐房，先弄个小一点的铺面。季明想了想，说：“先试试吧。”
于是租了个简单的小房子，一间，置办了豆腐机，不长时间，开业了。
因为方怡从小跟着她父亲就干这个，所以驾轻就熟，再加上她手艺好，分量给的足，人们都爱买她的豆腐，一时远近闻名，连季明学校的食堂都主动从方怡这儿订购豆腐。
季明呢，好学又用心，也成了学校的教学骨干，深得领导器重，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
五年后，小两口首付买了离学校不远的楼房，还把季明的父母从农村接了过来同住。
生活安稳美满得像十月高挂枝头的石榴，红艳艳地，咧嘴笑着。
03.
词典里有个词叫“喜事不断”。四十多岁的季明觉得自己真是一路顺水顺风。再同学聚会时，他成了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和奋斗成功的楷模，对他的称呼由季明也变成了老季。
老季呢，心里也觉得美滋滋的，寸头也不知啥时变成了背头，时而唠叨方怡给他买的衣服土气。晚上方怡外碰到他时，他突然感到方怡的手不再像以前那么柔软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着。
一天，校长找季明谈话，鉴于他过硬的教学本领和肯于学习的劲头，学校决定派他去青岛研修学习，回来给同事们讲解授课。并让他克服困难，因为要出去学习半年，并暗示回来可能升为教导主任，因为现任教导主任快退休了。
季明谦虚的推脱了几句后，答应下来。他可是一个有雄心有抱负的人。
季明最崇拜既有博学又有专长的人，他的理想是有一天当上校长——学者型校长，不是那种就会应付上级不懂教育、教学的外行花架子校长。
在家乡教书时，他就是学科带头人，考到南京市后，他更是钻研教学，讲了好几节市级的公开课，是学校的招牌老师。
如果说生活还有一点点欠缺，那就是近几年方怡总忙活豆腐房，他俩的交流很少了，方怡也不怎么会穿着打扮，季明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正脸看过她了，可能俩人都是忙得吧。
孩子呢，小学也快毕业了，学习成绩不错，接送孩子都是老人管，就是……要是方怡有知识文化就好了！不过，她有自己的手艺，豆腐房一年下来收益也不错，现在还雇了一个帮手呢。
唉，十全十美这个词只有字典中有，生活中可能很难找吧。
04.
开学的时候，季明也到了青岛。这座海滨城市美丽又充满现代气息，学习和住宿都在一个五星级酒店，环境着实不错。
50个人的学习班，季明被老师定为班长，青岛本地一名年轻的女老师是副班长。其实出力最多的还是这个女同学康丽丽。
既然是为期半年的培训学习，组织部门怕大家平时闷的慌，经常组织一些活动来调节大家的生活：下下棋，打打牌，唱唱歌，跳跳舞，搞一搞演讲比赛等。
季明以前不爱参加活动，现在在康丽丽的热情带动下，也开始和大家一起娱乐了。
经过慢慢的接触，他发现开朗大方的康丽丽原来那么多才多艺，歌唱的好不说，还写得一手好书法，专攻柳体。
季明自以为是唐诗豪放派的传承弟子，没想到在熟读宋词的康丽丽面前，就是星星掉进星河的感觉了。
季明不由得对康丽丽多了几分青睐。
康丽丽呢？也在课堂上见识了季明分析问题引经据典的才学，心想要是早几年相识该多好？
不知道上苍要赐予季明幸福还是痛苦，研修期间，季明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身为副班长的康丽丽只得往医院连跑两天，无微不至地照顾季明。
季明出院后，又在宿舍躺了两天。康丽丽就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地喂季明吃，这个时候，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都希望这碗粥总也吃不完。
房间内，空调的温度正好，温馨弥漫在空气中，虽是冬季，胜似春天。
几天后，季明的病好了，和康丽丽有了目光交汇的灵犀，这样的季节，有这样的目光，研修的日子充满了无限的美好。
日子悄悄地走着，季明和康丽丽互相爱慕的心思也如初春的池水，悄悄地增长着。
还有两周就要结束学习了，大家有了难舍的感情，都是单位的精英，又多了相惜之情，谁都愿意与优秀的人在一起，让精神自由驰骋。
季明和康丽丽之间比别人还多了些难舍的痛苦。情感，早就时爬上了两个人的心头，把心缠得丝丝的痛。
季明有妻儿，两个人都知道，但也从没说过什么。
好多事情都发生在离别的前夕，感情在分别前表现得更浓烈，浓烈得要把人焚烧掉。
研修班毕业联欢会上，康丽丽一首《请你带走我》，唱得季明伤感又不舍，康丽丽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唱，旁若无人的。
那又能怎样？
第二天，季明坐火车回南京，康丽丽前来相送。火车开动了，康丽丽在站台一直站着，那头长发，那身红衣裙，再也没从季明的眼里消失过。
05.
季明回到了南京，好像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方怡经营她的豆腐房，收入越来越好，父母没事做做家务接送孩子，他自己依然是学校骨干。
半年后，季明提拔当上了学校的教导主任。生活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升了职，高兴是有的，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缺了康丽丽！
一个有阳光的上午，他拨通了康丽丽的电话，心扑腾扑腾直跳，渴望却又害怕接通，一会儿，电话打通了。
“麻烦你，我找康丽丽！”没有回音，很长时间没有回音。
“我找康丽丽！”季明又重复了一遍。
“季明，你好吗？我想你！”电话那头的一句话，立刻击溃了季明所有的坚持。
“周六，明天。我去看你！”季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句话，他原本就是想问候两句的。
“嗯，我等你！”
晚上，季明一夜未合眼，激动地盼着第二天的到来。
真巧，买到了票！
青岛车站，康丽丽早就迎候着了，一见面，俩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拥抱在了一起，忘记了整个世界。
从此，季明出差的次数开始多起来，方怡并没有多想，丈夫当上主任了嘛，自然事就多了。
一年内季明所有的假期个几乎一半的双休日，都给了康丽丽。
康丽丽是个前卫而大胆的姑娘，一年后，她提出要和季明结婚，而且已经怀孕了。
这有点儿让季明始料不及。
他是喜欢康丽丽的，但让他放弃方怡，他也做不到，一路走来，方怡为这个家庭的付出远远比他大，而且，他不想让生活出太大的乱子。
看来当问题来临的时候，男人做选择的时间不像想像的那么难。季明决定最后去一次青岛，把一切都了结。
06.
每次出门，方怡从没送过季明。昨天晚上她看电视的时候，看到男主角每次出差，妻子都去送，方怡觉得自己做的是不够好，用小青年的话叫不够浪漫。方怡年轻的时候都没想过浪漫这个词，现在四十多了，许是电视剧看多了，也想浪漫一下。
从家到车站这一路倒是方怡嘱咐了一道，季明嗯啊的回答着，有点心不在焉。
方怡有点闷闷不乐，心想下次我可不来送了。
送到车站大厅，方怡要回去时，没想到季明突然又转身走向方怡，抓住它的手：“媳妇，等我回来！”
这一抓手，方怡倒不自在了。
“哎，哎——当着这么多人，干啥呀？”但她并没有把手抽回来。她想，电视剧里不都这样吗？
“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季明说。
方怡听了很高兴，自从来到南京这个城市，她都不知道电影院在哪，更别说看电影了，这回自己也可以去看电影了！方怡想到这儿，加快了步伐。
车站人来人往，依然很热闹。
不一会儿，火车开了，季明登上火车，找到座位坐下，眯着眼睛想着见到康丽丽后怎么跟她说把孩子打掉，让她忘掉自己、忘掉过往，去全新的生活……
生活不是谁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那些不可预知的意外总是让人们措手不及。
有些人可能还在等，还在盼，都永远等不来，盼不到了。
就在今天下午，一条新闻在各大媒体播出：一辆由南京开往青岛的火车，途中发生交通事故，一人死亡，七人受伤，经查实，死者名叫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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