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货

01

早30年前，也就是1972年左右，我在距家四十华里的黄陂镇，一个名为忠厚五金商店里，购买了一对手摇电话机专用的电池。打算用它代替收录音用的四节五号电池。

老板姓廖，具体名字当时还记得，时隔三十多年，名字已经淡忘了。但这次退货的经历，时常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是1975年左右吧，靠种地过日子的我，夸张一点来说，就像白毛女中的杨白劳，饥寒交迫。当然没有黄世仁，那种地主恶霸的压迫。但农业税、提留费、公粮款、红花种子、油菜种子、上山造林等义务劳动，一年都在为这些费用发愁，村干部为讨要这些费用，也一年没消停过。

虽然日子过成了这样，我却应了那句老话：穷快活！就算吃了上顿，下顿吃土。我也是想唱就唱，一肚子装的净是一些高兴事，整天乐乐呵呵！

当时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奢侈品就是手提式收录两用机。大部分庄稼人，是不会去买这种，不能当衣穿，不能当饭吃的消遣品的。

我在自己村里，属于最穷的那部分，却是头一个购买这种稀罕物件的主。

因为山村还没电灯，只能用两对五号电池，当作收录机的电源。收音机还好，不费什么电。录音机就不同了，四节电池用不了个把半月，就没电了，我真的是供不起呀！

但面对这样一个好东西，拼了命也别让它因为没电断了歌喉呀，怎么办呢？

有一天，我的收录音机又成哑巴了。我无心干活，便骑着单车，前往黄陂镇忠厚五金店，把这个苦恼向店老板倾诉了，问他除了五号电池，还有没有更耐用的电池？

02

店老板姓廖，60多岁。人如其店名，显得和顺，敦厚。他很有耐心的听完了我的讲述之后，略一沉吟，便从货架上取出一对打电话用的专用蓄电池，对我说：用这电池代替五号电池试一试，这种电池是高容量的电池，这对电池，电话机能用好几年。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说：不过这样的电池，我也不能保证是不是收录机也能使用，你可要想仔细了，买了是不能退货的哦。

我听后真是喜出望外，我也没多想，电池嘛，总归是什么机也用得上吧。一问电池的价格，要九元多钱，具体详细的价格我现在也不记得了，反正在当时，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

我拿着电池，左右端详许久不愿放下，看着上面的说明，确实标记着高容量，能持久放电的说明。我是爱不释手，但又无力购买。

情急之中，我便骑车回家，东凑西借。凑足了九元多钱之后，便又一口气骑车来到忠厚五金店里，把这宝贝买下来了。

一路上，我的心里如同喝了蜜一样美滋滋的。虽然这对电池，让我负债累累，几乎是我两个月的口粮。但确保了我的收录机，一年甚至几年不断口粮，就算勒紧裤腰带，又有何妨？

虽然一天连续六次往返忠厚五金店，骑乘了将近240华里路程，可我心中喜悦，回家这趟路程，腿上像安装了马达，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不到一个小时，便回到了家中。

我忘记了疲劳，也顾不上吃饭。拿起这对宝贝电池，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鼓捣起收录机来，我用铜丝线把直流电源从收录机里接出来，接到那对电话机的电池上面。

想不到这电池静止状态不放电，收录机接上电源，毫无反应。鼓捣了半天也白搭。

我沮丧极了，只能带着这对电池，又骑上自行车，赶往黄陂。说明原因，要把这昂贵的东西退还给店主。

这次骑车我像泄了气的球，出奇的慢，因为我知道退货的希望渺茫。小镇上，当年出现了很多帮派，什么青龙帮，斧头帮，黑熊帮，砍刀帮，木棒帮。每个帮派都刺有纹身，有纹身的人，一看就让人敬畏。

往往这些店家，商贩，都和这些帮派有关，名义上保护他们的利益，实际上，这些商贩都要交一些保护费，孝敬他们。他们互相勾结，奸商经营。

商家曝出的强买强卖，以次充好，特别是对我们乡下人，采取各种欺诈的手段，早已屡见不鲜。

我心想，他对我这次购物，也没有强卖强买，不算欺诈行为。店家明里欺诈的事，都做得出来，你也奈何不得。他怎么会接受我退货请求呢，何况店主有言在先，不保证收录机能用。

想到同村金华，到黄陂赶集的时候，在一家商贩的布摊位前，想挑选一块布料，给自己的姐姐过生日，当做生日礼物。那年代，没有成品的衣服买，都是买布回家，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做。

他看布料其间，商贩指着一段布料说他的手弄脏了布面，非逼他买不可，无奈只好买下那块他不喜欢的布料，其实这段布料是商贩卖不出去的，过时货了。说白了，是商贩故意为难，山里人势单力薄，无处说理。只能花钱消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知道自己吃了哑巴亏，也只有往肚子里咽了。

03

耳闻目睹同村同乡人的遭遇，我越想心里越害怕，骑车的腿也仿佛千斤重，有气无力地踏着脚蹬。我真想不去黄陂了，但这可是花了我的一笔巨款，购买的商品啊，怎舍得派不上任何用场，白白闲置在家。

就这样边想边走，人变得无精打采，有气无力。来到店前，我结结巴巴对店老板说明了来意。

店老板听了之后，只说了一声，现在店里生意忙，顾客多，你的事情等会儿再说。

我心想，做买卖的人，卖出去的货退回来，总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心情忐忑，便在他店门口站着。

等了近两个钟头，好不容易等到店里顾客少了，我便又对店老板说明了要求退货的愿望。

他拿起那对电池说：小伙子呀，不是我当老板的心硬，这个是消耗品的商品，从来没有退货的先例。

只要你拆封用过了，它就没有卖相了，甚至白送人都没人要了，别人谁会相信是新电池呢？

我一听老板这样说，也说的在理，何况退货这件事情，生杀大权都全凭他的拿捏决定，我是被动的一方。面对老板的这番话，我低头无语。

见我没吱声，老板又说：古话讲得好，试新一半，除非你愿意接受这一现实，退你一半的钱，东西便放到这里，我也看看能不能作半价处理给别的顾客。念你是山里来的，赚两个钱不容易。我才提这个见议，为你开一次退货的先例吧。说完，老板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这声叹息是为我发出的？还是为他自己接受了我的退货，那种勉为其难而发？

我无心细想，便把这对电池从单车袋子里拿出来，默默放在了柜台上面，用颤抖的手，接过了老板递给我的电池半价的钱款。

当我要骑上单车离开的时候，店老板忽然叫住了我，又从货架上拿出二盒五号电池，对我说：小伙子，这东西你带上吧，这二盒电池有二十只，差不多能用好半年了吧？现在送你二盒电池，和你这对电话电池的价钱就差不多了。回家之后，你的收录机也能重新展开歌喉了……

我愕然的望着店老板苍老的面容，接过他手上递过来的电池，心里一热，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