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28大杠、骑车带人、自行车棚、气门芯、自行车执照、自行车王国
~ 1 ~
2017年假期,我回到北京。末夏的晚上,凉风习习。虽然街上车辆拥堵,但舒展的空气里,能分辨出高中的味道,顿时让我觉得回到了家乡。
我看到了路边不需押金的共享单车,打算尝试一下新科技,骑到附近地铁站。可是一骑上车,久违的熟悉感,像拨开云雾的光,迅速击中了我。
上一次骑车在咱坦坦荡荡的北京,恐怕是十五年前出国前夕。可我发现自己骑车的技术,就像久藏的宝刀,亮出来仍旧不老!
单腿点地、逆行、闯红灯、斜穿路口,乱中取胜。这些从小练就的违章操作,时隔多年仍得心应手,恍惚觉得自己从未老去。
骑到地铁站,我早已不想坐地铁了,一路从广外莲花池,经陶然亭、菜市口、宣武门、西单、天安门、南河沿、五四大街、张自忠路、东四十条,一直骑回团结湖的家。一共17公里,心情释放的同时,重点是省了三块五!
五四大街曾有的模样那些旧的地名,早已换了新的模样,可她们在我心里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不用导航,凭着东西南北的直觉也能摸回家。
这一路上,我感染了宣武门的广场舞,嗅着长安街洒水车清洗过的路面,按照惯例在天安门前默默问候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围观了南河沿的车祸,驻足倾听了东四街头歌手的《吻别》,在张自忠路遥望幼年住过的大院,在三里屯和各种交通工具堵成一锅粥,沉浸在和世界人民摩肩接踵的温暖里。
北京是世界上最适合骑车的城市,道路宽广,心胸开阔,横平竖直,不易迷路。骑车可以随时下车,东观西看,随着心情改变路线。
就像在草原要骑马,而在北京要骑车。常常骑着骑着,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们这一代人,提起自行车都像数着自己的青葱岁月,每一个难忘的片段,都有自行车的背影。
青葱岁月~ 2 ~
在我们刚懂事那会儿,隐约记得邻居家叔叔阿姨在单位分到自行车票,就像现在中头彩一样兴奋。拿着票,到商店问,还常常没货,啥时候有,只能隔三岔五来看。
我家对门的姐姐在百货大楼上班,我们都托她帮看着。我们小朋友们的理想,表面是男孩当司机解放军,女孩当老师医生,其实暗暗地都想过当售货员。
那时得攒一年半载的工资才买得起一辆自行车。邻居哥哥们结婚那会儿,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是“三大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并不太懂,就记得他们骑车带女朋友出去玩时,那些姐姐们脸上幸福的表情,就跟和毛主席握过手差不多。
上小学的时候,大人们星期天上午买菜做饭洗衣服,下午有点闲暇时光,我常常看到院里叔叔大爷们,把自行车条一根一根地擦得锃光瓦亮,比自己的衣服还新,犄角旮旯还得拿布条勒。他们的自行车座下面,总是塞着一块柔软的丝绵布。有时候我们蹲着看他们修车,把轴承的旧黄油洗掉,再把滚珠抹上新黄油,或者拿着搪瓷旧脸盆找漏气的地方。我们可能还没学会骑车的时候,就把补车胎的程序看会了。
我们这代人成年前胯下坐骑变迁是这样的:
两三岁的时候,坐在小竹推车里,手拿小黄鸭。
四五岁的时候,坐在爸妈自行车旁的挂斗车里,握着小木枪。
高级专车小学低年级,被爸爸抱上28永久自行车的大梁,趴在前车把上,不时按按自行车铃,无比幸福。可是,威风的同时,要不时调整硌得难受的屁股。爸爸在后面喊着“借光借光”,猛一刹车,我们的小手就被刹车棍夹了。
小学高年级后,坐自行车后座,先是叉着两腿跨在后座上,爸妈一个劲叮嘱,“别把脚别车轱辘里啊”。有时为了耍赖,我们故意把脚别车轮里。多数时候我们都提落下来,打屁股;但也有少数时候,用苦肉计要挟成功。
到初中时,我们抱着前面骑车同学的腰,侧身合腿坐在后座。如果前面骑车的是男同学,女生们都腼腆地把手抠在车座下的大弹簧上。任凭前面同学骑得多快,我们都能随时从后座飞跃下地,在路口躲过警察叔叔,跑到马路对面再敏捷地蹿上后座。
~ 3 ~
80年代中,自行车渐渐平凡起来,我们也到了学骑车的年龄。那时候家长忙家长的,好多人学骑车,都是同学或哥哥姐姐教会的。
男孩学骑车时,人比车高不了多少。趁大人不在,把家里的28大杠偷出来,让邻居孩子给扶着后座,用“掏裆踏半轮法”,左脚蹬脚蹬子上,右脚从横梁下掏过去,一扭一扭地骑半圈倒半圈。有时借着惯性,能跨过大梁的,屁股也坐不上车座。男孩们要学都学28男车,你要骑一26女车,得糟同学耻笑。
神武的“28大杠”我学骑车是初一,还记得是发小文子陪我练的车。我骑二里地,她就跟着跑了二里地。当她不扶我的时候,我激动地看到路边副食店大玻璃里的自己,还没等骄傲就摔倒了。
学会骑车到能熟练地在大街上骑车,大概经过小半年。学校的细管胡同东口,细得只能勉强走一辆小车。刚会骑车的我,一边骑车一边吃面包,后面一辆车 “滴”了一声,我吓得把面包一扔,撞到了墙上。
还有一次在香山,一个大下坡,我没刹住车,摔在石子路上,到现在膝盖还留着石子形状的疤。同伴说,别急,前两天刚学会赤脚医生三角巾包扎法,于是掏出手绢给我包扎一番。30年后,我在箱子底发现了这块手绢。
人太矮车太高,道路凶险,这些都不能阻碍我们学会骑车。会骑车的那种身份感,比现在开大奔还骄傲。我同桌说,刚会骑车那会儿,到胡同里上个厕所都要骑车去,显摆一番。只要想想班里某个我们看不上的家伙都会骑车了,我们就能忍着膝盖的伤坚持苦练。
初二的时候,全班自发组织去香山,在市郊三十公里处。有的女生为了去香山,提前两周学骑车,好几个同学中午在胡同里当教练和啦啦队。记得一个刚会骑车的女生,出游那天冲着一辆汽车就骑过去了,大家都吓坏了,一个男生奋不顾身地从她和车之间穿了过去。
为了出去玩,有个女同学和家长吵了一架,挨了顿揍,仍百折不挠地夜里三点多就把她爸的车钥匙偷了出来。我自己也是辗转弄到家里的车钥匙,蹑手蹑脚把车从楼上搬下来,轮胎气不足,半路我还摔在一个黑咕隆咚的井盖旁。没车的女生都是半夜跑步到地坛集合地点。三四个英勇的男生,两点多就从各处集结自行车,骑一辆带一辆地送到地坛,给没车的同学。
一开始,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一辆自行车的。没车的时候,我们就违章带人,剩下的人跟着车跑。
借自行车很普遍。那时候借什么都容易,借饭票,借大葱,借钢笔水,体育课跟隔壁班的借球鞋。午休的时候,和赶作业的同学借辆自行车去后海转转,挺正常的。借久了,班里谁的车什么颜色什么牌子,哪有锈,车座带不带布套,我们都门儿清。
正是因为私人财产总是暴露在大众的目光下,最好还是老实做人,否则气门芯就可能被拔了,因此总习惯在铅笔盒里备着一个气门芯。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取车时看看附近有没有钉子什么的。如果车座太脏,就四处看看谁车座底下有抹布,借来擦擦。下雨时车座上套一塑料袋,取车时车座还是干的。
记得下大雨时,身披雨披,感觉有点像穿了斗篷的佐罗。遇见深水坑,只需紧蹬两下,双脚叉开,离开水面,等动力不够时再补半圈。
不用说,当年我们骑车的技术都很牛掰,可以双手离把,倒轮,前轮离地等。我记得高三时学习紧,一边骑车还一边把政治书放在车把上背。
~ 4 ~
中学的自行车棚,是个普通中暗藏神秘的地方,很多小会小秘密都在这里开展,好像嘉兴的那条游船一样,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意义重大。逃课时,相约的见面地点,多是自行车棚。不敢去看邻班喜欢的女孩来没来,就去自行车棚检查她的车在没在,见车如见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然后把自己的车停在距离五米,却不紧挨着的地方,以便放学取车时可以看到穿着白裙子的她,却没有人可以看穿自己的心思。
上学进校门,要下车推车行进。如果谁没下车,看门大爷就得追出来,让他重新推一遍。放学时,好几百辆自行车挤得水泻不通。阳光照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上,洒着长长的影子,自行车铃清脆地响着,大家有说有笑。十几分钟后,整个校园又归于宁静。
有没有坐在自行车座上遥望过女生?(照片来自任曙林《八十年代中学生》那时候,女孩们骑车穿裙子好美,一只手提着裙角,攥到车把上,以免裙子卷到车轮里。北京女孩骑车,不怎么爱戴大太阳帽,大墨镜,和套袖,显得事儿事儿的。记得85年左右流行红纱巾,好看的中间带几根金丝线,春天刮大风的时候蒙头上。但是我们不知从哪学的,喜欢把它绑小腿上,随风飞舞,现在想起来好神经啊。
我最爱的男生骑车装束是穿军大衣,军挎斜挂在车把或大梁上,冬天穿着白底的灯芯绒大棉鞋,其它季节穿着红边片儿懒(红色鞋底的懒汉鞋)。见他们猫着腰一通快蹬,然后直起腰板,双手插裤兜,感觉特爷们,特“拔份儿”。
对于那时的男生来说,自行车是战马。如果有外校的或社会上的混混来滋事,男生们一个个踹开三角支架,跳上自行车,像水一样飞奔上战场。自行车反应快、灵活、省地、还特威风,马首是瞻,不像现在的宝马大奔,只能拿大灯晃,人不露面,显得财大气粗却胆小如鼠。
对男生来说,自行车是战马那时候,夏天骑车,北京城全是树荫,就算热点,可是能随时停下喝“北冰洋”。晚上凉风习习,天安门广场是各中学切磋霹雳舞的地方,比武完毕,大家并排骑在宽敞的长安街上。
冬天,西北风一紧,轮子都蹬不动,腿要是没劲,只好下车推几步。刚出门还挺冷,骑个十分钟就暖和了。其实北京冬天常常零上,太阳暖暖的,悠闲地骑着车,敞着大衣,嘴里哈着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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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我们心目中自行车的名牌,永远是“凤凰”、“飞鸽”、“永久”,那时还没“捷安特”啥事。凤凰和永久都是上海产的,飞鸽是天津的。北京也有一牌子,叫“燕牌”,比较少,看我在电视机厂工作的同学妈妈骑过。
“永久” 是永久的记忆 买自行车后,都要到派出所登记领取“自行车执照”。执照是一个有塑料皮的小本本,大小能装在工装上衣兜里,早期时要求随身携带,跟驾照似的。里面记着车主的姓名、单位、自行车的品牌、尺寸、颜色,好像还有“钢印号” (钢号具有唯一性,防偷,可那神秘的钢号在车的哪个部位,我至今也不知道),另外还印有骑车守则和违章记录,好几页。后来,自行车执照没人查了,丢车的也多起来。
当初的执照小本本还要每天揣兜里
80年代中,丢自行车是一大事,跟现在丢汽车似的,全家吃不下睡不着。
我第一次丢自行车时,一下楼看见自己的车没了(其实那是我爸的车),头都蒙了,含着泪到处找,希望奇迹能出现。我爸先是带我去派出所报案,随后揍了我一通,我也写了三段论的检查(第一段描述事情发展经过;第二段分析检讨错误,深挖思想根源;第三段保证以后不再犯,请大人看我的行动吧)。警察叔叔认真地检查抄录我爸的“自行车执照”,立刻侦查。不久,我在自家的小区发现了我的车,虽然面目有所改观,但大梁上洗不掉的烟囱油,是我去同学家停他家窗户下滴上的。就这样,我在派出所的帮助下拿回了自己的车。
后来又丢过几次车。一次上大学期间,丢完车,刚在北新桥信托商店花90元买了辆二手永久车,没两个月又丢了。那个月我骑车时还从裤兜掉了100块,而我妈给我的生活费一个月才23块。气得我和同桌旭哥商量,你说我是不是也偷一辆?他老谋深算地说,等中午放学告你。中午放学前,他语气沉重,说,这事你不能做;沉默良久,又说,要偷也要由我们来。我气得都乐了,偷车计划也随风散了。
自行车认领大会
起初,北京每年春秋举办两次自行车认领大会,一般设在某体育场。开始,大家都特诚实,核实执照,确认是自己的车了,才往回领。后来,每次认领大会都好几千辆车,负责人员也想赶快清仓,只要和你执照上描述差不多的,就可以领走。再后来,车多了,人都懒得跑那么远认领了,只要有人来,全场随便挑!
90年代,不丢两三辆自行车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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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王国”的时代
80-90年代,自行车是每家每户的主要交通工具和运载工具。骑车比坐公共汽车方便,比打车便宜,还能载很多生活用品:后座可以驮大米、驮煤气罐,夹个西瓜;前把手挂的人造革公文包里,常揣着枝繁叶茂的大葱芹菜;文化宫书市时,一大摞书用纸绳捆成十字,可以平衡地挂在后座的两侧;送孩子上大学时,被褥脸盆行李袋,自行车都可以搞定。没有出租车的时候,我和老爸从前门买了四把铁的餐椅,愣是放自行车上走了七八公里推回家。
自行车也是很多走街串巷的商贩最重要的固定资产。磨剪子磨刀的,修油烟机的,卖冰糖葫芦的,修钢笔的,都是靠自行车经营的。而那些熟悉的叫卖声,现在只有到民俗博物馆去听了。
走街串巷的重要资产就是自行车那年代除了国家部级以上干部和外国使节坐小汽车,其他人不分贵贱都一水儿地骑车,不管你是厂长、校长、军人、干部、科学家。90年代末,我们和卫生部的官员一起与外国机构开会,那老干部还是骑车来的。高级写字楼旁全都有存车的,算是内部存车处,由老大爷免费看着,上班特安心。
大街上商场电影院门口都有存车处。没有存车处的地方,我们也知道把车停规矩了,不像现在好多人,骑完共享单车,就往车堆里一扔。单独出行,就把车用铁链锁锁在树边。和同伴一块,各自锁完了,再用铁链锁锁在一起,防丢。
存车费从两分,花了近20年才涨到两毛。存车的老大爷把车码得整整齐齐,还发小木牌作为取车凭证。小木牌是一对一对的,穿着绳。存车的时候,大爷熟练地在你的车把上挂一块牌,另一块你自己揣兜里,取车时对上牌,还给大爷。
自行车码得整整齐齐后来木牌改成纸片,后来纸片也不用了,自己找自己的车,开车走人。存车处也不再是清一水的大爷了,收存车费的只管收钱,不管看车。
直到前几年,大街上、小区里,还是很方便就能找到修车的,多数是白底红字木板上,写着“修车”两字,木板上还挂着若干旧车胎。老师傅们专注地低着头,地上撒着一地的零配件,一堆气门芯装在小搪瓷缸里。要是补胎,几块钱,立等;要是拿龙正跳,二三十元,那就得隔天取了;要是打气,几分或一毛,自己动手,但是得和师傅言语一声 “借您气筒子使使”。如果现在您在北京见到修车的,一定别忘了拍照留念,共享单车的实心车轱辘已经不需要修车处了。
“修车”的牌子让人泪崩~ 7 ~
那20多年,伴随着自行车的普及,我们一点点长大。随着我们一点点长大,自行车迎来鼎盛时期,带着我们到更远的地方。当我们去了更远的地方,自行车反而淡出人们视线,扔的扔,卖的卖,丢的丢,闲置的闲置,我们失去了曾经天天陪伴我们的好朋友。
就像人生的旅程中,那些熟得像亲兄弟一样的朋友,终于走散了。
我们散落的“弟兄”二环变成三环,三环又扩为四环。啊,五环,你比四环又多了一环! 当五环出现后,自行车逐渐衰败下来,被私家汽车所代替。不知什么时候,骑自行车已经不好意思出门了,街上骑车的只有贫困人口和老外。直到近两年共享单车出现,才有错觉,自行车大军的日子又回来了。
我在异国他乡,听到了一首歌说起故乡,空灵的歌声带着迷茫的优雅。
而它说的已成过往,这让我如此伤怀。
《九百万辆自行车》 有功夫搜搜这首歌吧!“There are nine million bicycles in Beijing
That's a fact
It's a thing we can't deny
Like the fact that I will love you till I die”
北京有900万辆自行车,这是个事实 ,无法否认,就像我会爱你直到死去......
现在的北京,拥有600万辆汽车。我们每个人单独开车去约会,约完会又单独开车堵在深夜的街头。再也不能骑着车,你送完我,我送你,默默不语却甜蜜蜜。
世界簇拥着我们拥有了更多各自的东西,而我们却惧怕了亲密无间。
天蓝树绿,我们曾经如此亲密
还记得吗?在不久前,我们还被世界称作“自行车王国”。每天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占满了一半的路面,如潮水般涌过100米宽的天安门前。连送给尊贵国宾的礼物,都是骄傲的中国自行车。
那时候,我们还着骑车,背着吉它,或带着心爱的姑娘。姑娘从后座递过来一根冰棍,咬一口全是甜的。
那时候,天很蓝,鸽哨呼啸,飞过灰瓦的屋檐。道路很宽,我们松开双把,快乐得像鸽子一样........
- End -
2018.11.25
70后的你,若喜欢,就点个❤️吧!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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