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镇花山村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张德宝,花山镇无人不识,说话办事,向来说一不二。在他主持村委员会工作的十余年间,他手段强硬的霸道军阀作风,无人不知。在花山镇上,但凡在街面上走动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称他为“老大”,人们都晓得,花山村里的大事小情,都得由他说了算,万一得罪了他,不但事情难办,说不定以后也别想办成了。虽说年龄已过耳顺之年,直到本世纪的2009年,差不多是他主持村委会工作的最后一年,他的脾气秉性和工作作风几乎还是没啥大的改变。
就在那年中秋节前开始,他自己隐隐地感觉出,不管是在家里,在村委会,还是在街面上,自己说的话似乎有点不太好使了。他曾暗自疑惑,难道是自己老了,该退休了,还是某些事开始变了?
就在2009年中秋节后的一个月里,也是他主持村委会工作的最后一个月,他的工作作风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这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张老大,绝不是他张德宝本人。
故事,就从那年中秋节的前一个晚上说起……
一
那天的傍晚六点半,张德宝在家与妻子一起吃晚饭,老伴问他道:“明儿晚上娃儿们都回来了,你说是在家里头吃,还是去饭店吃?”
张德宝咪了一口酒,朝老婆翻了一个白眼,责怪道:“咋在饭店吃!?八月节咋还在外头吃?!”
老伴捶着腰辩解道:“我这腰,痛得没命……娃儿们都回来,可要一大桌,你从来也不帮我的忙,我哪顾得过来?”
张德宝想了想,又道,“等会儿我去老二家有事,让巧英来帮你。”
老伴道:“我看你还是住嘴吧……德禄他媳妇对你意见大着呢!”
“她……对我有啥意见嚒?”
“还不是因为去年巧英她爹迁坟的事?估计是怪你当时莫跟她兄弟商议,就把她老子的坟给迁了。”
“迁坟咋啦?当时是镇里统一行动的嚒!人家的坟能迁,她老子的就不能迁?再说,当时事情急,打她兄弟的电话又不接,难不成让新来的镇领导等着她兄弟从四川回来?这不是让人看我笑话嚒?!后来村委会不是还补贴她兄弟两千块钱了嚒?!”
老伴埋怨道:“虽说德禄是亲兄弟,但你事后也得跟他说一下,他……”
张德宝打断她道:“一家兄弟嚒,解释什么?!再说了,当初咱爹妈的大事,从来就莫要他掏一分钱,都是我一个人出的钱嚒!他俩还有啥不知足的嘛?”
老伴见说不动他,也就不再言语。
吃罢了饭,张德宝给儿子和女婿分别打了电话,要求他们早些回来帮忙。喝了几口茶,便拿了牙签,剔着牙,出了门,径直往老二家走去。
张德禄两口子也正在吃晚饭,见老哥来了,便赶紧扒了几口饭,让老婆巧英收了桌子,陪着老哥坐在堂屋里喝茶。
张德禄知道老哥的脾气,便问道:“老大,有事?”
“莫啥大事,明儿晚上过八月节,你侄子和侄女婿都回来,你嫂子腰不好,想让巧英过来帮帮忙,有空不?”
“志文他们两个也不回,有空呢,我让巧英早点过去就是了。”
志文是老二的独生子,常年在外头打工。今年,听老二说,去了云南的一个边陲城市,具体张德宝也不清楚。他一边剔牙一边随口问道:“志文咋又不回嚒?”
“太远了,一来二去的不方便,路费也贵……”
“有个事跟你说一下。下个月初十,是咱爹的十周年祭日,你有啥意见……”
“你是老大,这事……你就看着办吧。”
“我看这样……该请的都请来,到饭店里好好热闹一下……我估摸着有20多桌……”
“我莫意见!就是……那要好多钱的吧?”
“钱的事你就莫要管了!你只管请人的事……其他的就让他们小弟兄几个去弄。”
老二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那我不是又沾你的光了,这怎么好意思嚒……”
“都是一家人,说这个话做啥嚒!”
老弟兄两个又闲话了几句,张德宝临走时照应道:“明儿晚上,你也一起过来吃饭……”
从老二家出来,便沿街闲逛起来。
一路上,跟他打招呼的人太多,弄得他心里有点烦,看到眼前的“震关西”服装店里灯火通明,忽想起一件事,便走了进去,若无其事地看换季的西装和皮鞋。
店主叫郑冠溪,早年就做服装生意,这两年生意做得很大,在花山镇算是个冒尖户,人们背后称他“震关西”。他忽见老支书来店里,便觉得有些奇怪,心知他是个很少逛店的人,今晚突然来,估计有事,便忙笑着迎上前打哈哈,道:“哎呦!老大,是啥风把您给吹进来了?稀客稀客!”
张德宝并不拿眼看他,一边拨弄挂在衣架上的西装,一边淡淡地说道:“随便看看……”
“老大,您这是想买衣服还是……”
“生意咋样?”
“托您的福,还行。”
“老大,有事吩咐一声嚒,哪用得着老大您亲自上门……”
“咋了,莫事老子就不能来你”震关西”这儿来啦?”
“哎呦喂!老大,您莫信人家那些个话,那是人在背后损我呢!再说……我也莫有那个意思嘛!您是贵人,来,肯定有好事,不然……您咋能得空到我这小店来呢?请请请……”
“你小子!猴精猴精的。老子找你还真有点事呢!”
“我就晓得老大有事。来来来,快请快请……”他把张德宝请到柜台里头的一张沙发上坐了,又抱歉地笑道:“我这儿可比不得老大的办公室,简单了点,千万不要见怪……”
张德宝接过震关西递过来的中华烟,轻描淡写地说道:“你那个院墙得拆了!”
“震关西”给他点上烟,惊讶地问道:“不是说好了嚒?咋了?那个老太婆又去找你了?”
张德宝不动声色地吐了口烟气,语气有些加重地答道:“她倒莫去,她儿子打电话给老子了!”
“她儿子?我咋从莫听说过罗老师有儿子?”
“不要说你,老子也是才知道的!”
“老大!到底咋回事嚒?”
“震关西”家隔壁,住着一对镇中学的退休老教师,田老师和罗老师。罗老师是个当年从上海下放到本镇的女知青,婚后一直没回上海。自老两口结婚后,原本有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得了脑膜炎死了,自此,两人也没再生养。退休后,老两口一直住在镇上。田老师因为高血压,去年中了风,瘫痪在床,成了半哑巴,罗老师一人照料着老伴的饮食起居。
上个月,“震关西”家盖别墅,欺负田家再没别的亲戚朋友,便占了他家门前的一块几十平方的地皮,砌上了围墙。因田老师瘫痪在床,这件事,罗老师的确找张德宝反映过。
就在半个月前,张德宝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头,那人口气很大,声称是田、罗两位的儿子,如果村里不处理他父母房子前地皮的事,他会让上级亲自去处理,说完后,没等张德宝解释,就直接挂了电话。
张德宝接了电话后,便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思前想后觉得不对劲。到了家他便问老伴,记不记得田老师有儿子在外头工作,老伴骂他道:“神经病!罗老师来你们村比我还早,咋就从莫见过她儿子呢……”张德宝听了,暗骂自己大惊小怪,也没当一回事。
没想到,前天又接到那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这个人在电话里一点都不客气,威胁说:“再不处理,我先让记者去调查,你信不?”
本来这样的事情,只要罗老师不站出来,一点事儿也没有,这下,人家找上门来了,听人家的口气,还真让张德宝有点紧张起来。他担心这事闹大了,逃出自己的控制范围,变得不好收拾,便马上换了诚恳的口气,在电话里回复道:“小同志!你先不要急嚒,这事我们正在处理,我们村委一定能处理好这事的!保证让田老师一家满意,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嘛……至于记者……我看就莫有这个必要了嚒……”
电话那头冷笑了几声,挂了电话。
“震关西”听了张德宝的话,斩钉截铁地表态道:“这事绝不让老大为难!明天我就让人拆了!”继而却又道,“不过……”
“不过啥?”
震关西装着为难地说道:“院墙已砌了这些天了,花了好多钱……这又拆了,这……这让镇上人看了……面子上,真有点过不去……”
张德宝听了,一时愣住了,却又马上朝他翻了白眼,骂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与老子何干!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村委会的工作重要?!难不成还要老子补偿你的损失?”
“那我哪敢啊!”震关西忙又递上一支烟, 又谄媚地笑道,“这种事,人家就是咋乎咋乎……你老人家也太当真了吧……不要说咱花山村里的事,就是花山镇上的事,还不都是你老大一句话嘛!”
“放你娘的屁!老子哪来的那么大本事!”
“这镇上哪个不晓得?您是咱花山镇的老大哦!”
张德宝虽心里挺受用,但还是瞪了他一眼,骂道:“屁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只要您老大一句话,我马上办!不就几万块钱嚒……”
“又放屁!就你那段围墙,值几万?你当老子是啥了?”
“老大,那段围墙算个啥啊?求爹爹告奶奶的,不是也要钱的嘛……”
说得张德宝一时也没话怼他了。
“老大!您放心,我明天一定按你说的话办!”
“算你小子还聪明!”这才出了店门。
二
第二天是中秋节,上午八点,张德宝慢悠悠地来到“震关西”家的别墅前查看情况,却见一点动静也没有,便来了气,正想回头去找郑冠溪,却又见几个年轻人在他家院子周围拿着手机拍照片。他忽然想到那个陌生电话,便紧张起来。他几步上前,对几个正在拍照片的人喝问道:“喂!你们这是干啥呢嚒?”
几个年轻人像是没有听见,继续拍着照片。张德宝火冒三丈,来到一个高个的年轻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再次责问道:“喂!说你呢!这里不准拍照!听见了莫有?!”
年轻人这才放下手机,回头笑道:“大叔,这是啥秘密地方?不准拍照!”
“我说不能拍,就不能拍!”张德宝一脸的怒气,却没敢自称“老子”。
这时,另外两个年轻人也聚了过来,把张德宝给围了,其中一个短发年轻人笑道:“这位大叔,你谁啊?你有啥权利不让我们拍照啊?”
“你……你管我是谁?反正不允许在这拍照!”
这时,附近的几户居民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一个姓方的老汉听了刚才的对话,对三个小伙子道:“你们连他都不认识啊?这是咱张书记唉!”张德宝想制止老汉说出来,显然已经晚了些,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高个小伙子说道:“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张支书啊……”说着,举起手机,对着张德宝就拍,另外两个也拿手机给他拍照。张德宝慌得连忙举手制止道:“别拍!别拍!……你们……这是侵犯老子的肖像权!老子可要报警了……别拍!”
他见制止不了这几个人,便拿出手机也拍了三个人的照片,立即又拨通了派出所黄所长的手机。
不一会儿,周围便聚满了不明真相的群众。人们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地议论纷纷,各自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有的说,这三个人是城管派来的,有的说,他们是市里的记者,还有的说,这三人是省里巡视组派下来的。张德宝站在人群中央,隐约听了他们的议论,不由得更加气愤,朝他们骂道:“去去去!都滚回去!没事给老子瞎哔哔个啥……”人们见他生了气,便笑着做鸟兽散。三个小伙子看着,只发着冷笑。
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把三个小伙子带到派出所,没呆过半小时,却又把三人给放了。
在所长办公室里,张德宝对黄所长的做法表示很不理解,翻着白眼问道:“这叫啥嚒?就这么给放了?”
黄所长笑劝道:“老书记,这点小事就算了,你说人家犯了哪家的法?”
“他莫经过人家同意就到处拍照,这还不算犯法!至少……给个警告或者……拘留的处分嚒!”
黄所长又笑了,道:“拘留?!你这叫啥法?”
“他们还拍了老子的照片……这不是侵犯老子肖像权了嚒?!”
“人家认错了,把你的照片也删除了……再说了,你不也拍了人家的照片了嚒!教育教育就行了,莫必要嚒……”
“这也太……”
“好了好了,算了算了,消消气,为这点小事,犯不着嚒……”黄所长拍着张德宝的肩膀,耐心地劝阻他。
“他们都是哪儿的人嘛?”
“不管他们是哪儿的人,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只要他们莫做违法的事!你!我!都管不着嚒!”黄所长一边笑,一边强调说。
张德宝无奈,骂骂咧咧地出了派出所,沿着大街往回走着,却想起了心事。难道,罗老师真有个儿子?不可能啊!难道……是他的学生?!这个“震关西”,估计要坏我的事……
忽然,一辆轿车“嘎”的一声停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把他惊了一跳,刚想骂,却见是一辆奔驰车,便立即住了口。
奔驰车的左前车窗慢慢摇了下来,从里头探出一个光头来,原来是花山地毯厂的老板,谢四伢。
谢四伢笑着问道:“老大,您这是要去哪儿嚒?我送你!”
张德宝道:“是四伢子啊!老子当是谁呢!吓人一跳。我就到了……不用!不用!”
谢四伢下了车,提了提裤子,把白衬衫塞进裤子里,同时把球一样的肚皮也压了进去,笑道:“来来来!上车嚒!上车嚒!”说着,便由不得张德宝拒绝,硬拉着他上了奔驰车。
张德宝坐到车里,谢四伢重新启动了车,问道:“老大,你这是去哪?”
“到……”他原打算去“震关西”服装店里去的,现在怕是不合适了,便改口道:“去办公室吧。”
“老大,今儿是八月节,还去办公室?你这也太公而忘私了嚒!”
“没办法!村里头事多着呢……”
不过几分钟,车便开到村委会大院门前,谢四伢停了车,对张德宝说道:“老大!你是我亲老叔,那个事……非得您帮忙不行!”
“啥事嚒?”张德宝知道他要说的事,却佯装不知。
“还是那块地的事……老叔,求你帮帮忙……”
“啥地嚒?”
“就是村南头,我厂子南边那块三十亩的荒地。我钱也交了,镇里也批了,合同也签了,地基都下好了……这都一个多月了,那几个人,老是到现场去闹,逼得我没法干活!您是老大,您要是发了话,他们谁还敢去闹嚒。”
“那事,赶紧停了!现在不成!”
“我手续都全了,为啥还不成嚒?”
“那三十多亩荒山地牵涉到十几户农户的自留地!人家现在不愿意了,反悔了!这村民们的意见,村委也不能不考虑的,你能有啥办法嚒?!你以为他们天天只道你那边去闹?他们还到村委、镇里去闹了呢!有几个还搞上访了……你不晓得这事?现在上头对土地抓得很紧,已经有人向市里举报了,说咱村里违规操作!没办法……这事你只能先停了!”
年初时,谢四伢接的一批活,要在年底前交清。由于原来的厂房太小,生产能力有限;新厂房又建不起来,自己的产量就上不去,这样下去,到了年底极有可能不能完成生产任务,就要因为违约而被罚一笔巨款。后来,他看中了村里一块荒地,便通过村委的张太元副主任,找到了镇党委领导,镇里也同意了他的申请。按程序,村委会开个村民大会,只要会议通过了,就可以正常租给他使用。由于他一开始并没主动找张德宝,没想到的是,这在张德宝的眼里,便意味着他谢四伢没把他张德宝放在眼里。因此,事情在后来的运作上,处处都显得很被动。
谢四伢的这一做法,的确让张德宝心里很不痛快。最近一些村民们说村委会在这件事情上存在着暗箱操作,还有人说他张德宝搞一言堂,听不得反对意见等等的消息,更让他来火,正好又听说镇里要调查这件事,因此就想借机为难一下谢四伢,便真真假假地对他说了一通。
谢四伢后来也意识到了自己当初做得不够妥贴,却也没办法。他心想,只要张德宝说一句话,那些跟他捣蛋的村民就会马上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因此,只得几次三番地上门去求张德宝,但张德宝却一直不为所动。因此,今天碰上他,又不得不再次央求他。
“老叔,现在接点活真不容易!就几个月了,我等急了要交货,没场子生产就交不了货,我都……我都愁死了!老叔,看在我是您亲侄子的份上,求您老人家帮帮忙嚒!”
“不是老子不肯帮忙!现在,这事的确不好办嚒!老子也莫办法嚒!”
张德宝说完,就要下车,一把被谢四伢给拉住了。谢四伢不住地向他作揖央告道:“老大,您是我亲叔叔……你说,要啥条件,啥条件都成!”
“这个……这个事等研究了,再定吧!”说完,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村委会院子里走去。
谢四伢在车里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老子没违法,今天就让人开工,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说完,一踩油门,走了。
张德宝进了院子,却没有去办公室,而是上了个厕所就出来了。
三
张德宝一跨进“震关西”的服装店门,就对郑冠溪发了火。
“你小子竟敢骗老子!你他妈要造老子的反了是不是?啊!”
“哎呦,张书记,我哪敢啊?今儿是八月节,我……”
“少他妈给我装蒜!你晓得不,早上已经有人去拍照了!”
“拍照?谁他妈莫事找事!张书记,真没骗你!要骗你我他妈不是我娘养的!今儿是八月节,真找不着人嚒?不信,你看!我有没有给那几个伙计打电话……”他拿出手机给张德宝看。
张德宝心想,他这话也对,便也不在骂他。只愤愤地说道:“明儿!必须给老子拆了,不然,老子叫城管的来给你拆,你还得付工资!”说完,就出了店。
“震关西”小心地把他送到店门口。见他走远,又冲着他的背影“呸”地啐了一口痰。
回到家,已近中午,张德宝以为老伴和弟媳妇此时正在厨房里张罗晚上的家宴,他便过去看。见弟媳妇忙得一头的汗,却不见老伴,来到里屋,却见老伴在给女儿打电话,倒有点看不下去,骂道:“你个死老婆子,自个家的事,倒晓得清静,也不去帮帮巧英的忙!”老伴像是没听见,只顾着在电话里和女儿说事。
张德宝又回到厨房,问弟媳妇道,“巧英,中饭好了莫有?”
弟媳妇忙道:“大哥,你坐着,菜在锅里,热着呢,我马上给你端过去。”
酒菜刚端上堂屋的八仙桌上,村会计留根骑着摩托到了家门口,张德宝让他进来,留根却不下车,跨在摩托车上对他喊道:“老书记,一个人莫吃了,到杨子酒家,大家伙就等你了嚒!”
“谁啊?”张德宝坐着没动窝。
“高德彪!”
张德宝骂他道:“你不好进来说嚒?在门口像个啥?”继而有有些不痛快地小声说,“他妈的,几时说请我了嚒?”
留根听了,忙停下摩托车,进门来,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前儿就跟我打过招呼了,我忘跟你说了……你不要见怪嚒。”
张德宝没挪窝,问道:“都有谁嚒?”
留根站着回道:“有镇里新来的郝副书记他们几个,还有咱村里的几个。”
“哦……那行,你先去,我马上就过去。”
留根开着摩托先走了,张德宝跟女人说了声出去吃,便出了门。一路上却又在想,城管的高德彪为啥要请自己的客。
到了杨子酒家,果然就剩了最上首的一个位置给他,空位置旁边坐着的是刚来镇政府工作不久的年轻郝副书记。众人见张德宝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等他跟郝副书记和高德彪队长分别握了手,众人才坐下。
高队长吩咐女服务员道:“倒酒!上菜!”
张德宝却用手压了杯子,对郝副书记道:“郝书记,今儿晚上家里有人,要喝呢,中午……我就算了吧……”
高队长道:“那可不行!今儿八月节,都休息,非得喝几杯不行!”
郝副书记倒是很理解,对高队长笑道:“也不要勉强,老书记毕竟上了些年纪,他说不喝就不喝吧……”
张德宝听了心里反倒有些不痛快,只是不便再要求倒酒。倒是留根看出了张德宝的心理,对张德宝道:“张书记,晚上你能喝就喝点,不能喝就少喝点,你那是家里人,中午高队长请客,郝书记也在场,你不喝点……恐怕说不过去嚒。”
张德宝见留根这样说,便放开手中的杯子,笑着说道:“留根说的对呢,那……中午就来一杯吧,陪陪几个镇领导!”高队长听了,便给他斟满了酒。
酒过三巡,高队长对张德宝道:“张书记,有个事跟你汇报一下……”
张德宝笑道:“哎呦!高队长,不要这么客气嚒,有事你直接吩咐一下就成了嘛。”他眼瞅着高队长,却见高队长正看着郝副书记。
郝副书记放下筷子,慢腾腾地对张德宝说道:“关于这个市场管理整顿,市里的文件已经下发了,按照市政府138号文件的精神,镇里也制定了实施办法,马上就要下发到各村和相关部门。文件明确规定,从下月起,我市范围内的所有农贸市场、交易市场、还有街道,一律归市城管办管理,在各乡镇设管理办公室,管理费都归管理办公室统一收取,并上缴市财政!其他单位,一律不得以任何名义进行不合理收费!我们镇只有你们花山村有一个农贸市场,原来一直归你们村管理,因此,提前跟你们村打个招呼,希望得到你们村的支持和配合啊……”
张德宝勉强笑道:“郝书记,既然是市里规定的,村里还能有啥不好说的!哪用得着和咱打招呼嚒?到时候,我们好好配合就是了。”
郝副书记听了张德宝的表态,兴奋地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好!既然张书记这么干脆,那我代表政府向几位花山村的村领导表示谢意了!”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与他碰了杯,又一一干了杯中的酒。
众人又喝了几杯,便散了。张德宝出了酒店,把留根叫到街角,吩咐道:“你回头跟村敬老院的杨院长,卫生队的刘队长打个招呼,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四
张德宝到家后,刚躺倒在床眯了一小会儿,就听到老伴在外屋喊他道:“老头子,老头子!老爽来找你!”
又听老爽在外屋低声下气地说道: “莫事,我等会儿……让老书记多休息一会儿嚒。”
张德宝装着睡着,却仔细听着外屋的说话。
老伴问道:“老爽,听说你接了儿媳妇了?”
老爽笑道:“刚接的嚒……”
“恭喜你了,儿媳妇是谁家的?”
“是……外地的。”
“那也不错啊?多大了?”
“就是年纪小了点……才十七岁!”
“哎呦!那也太小了点吧。”
“就是这事,民政上不给领证……今儿来,就是想请老书记帮忙的嚒。”
张德宝在床上听了,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身,故意打起鼾来。
又听外屋老爽小声对张伴道:“既然张书记睡了,那我……下次再来……”
老伴道:“老爽,你来就来嚒,带这些东西来做啥呢嚒?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
老爽道:“嫂子,又不是啥好东西,还怕你们嫌弃呢,哪有再拿回头的道理嚒……我走了,麻烦你……回头跟老书记说一声……”声音却愈来愈小。
张妻在门口大声招呼道:“等他醒了,我就跟他讲……下次有空再来……”
正朦胧间,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张德宝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郝副书记来的电话。
电话里,郝副书记带着质问的口吻说道:“老张,你们村,郑冠溪围墙的事都上了论坛了!这影响很不好!到底咋回事啊?”
这是张德宝第一次听人称自己为老张!他惊得翻身坐起,问道:“啥?啥围墙的事?”
郝副书记明显有些不悦,说道:“你问我?你们村的事你来问我?”
张德宝虽不痛快,却仿佛看到了郝副书记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慌,忙解释道:“郝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嚒……我是问,是哪个弄的?”
“这谁晓得?论坛上用的都是网名……你立即去处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要再搞事了……完了马上写个处理报告报给我,我要报市政府办公室!”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东西朝他袭来,他觉得有些头晕。立刻又想到上午那三个拍照片的年轻人,忙又镇定了下来,思忖了片刻,连忙拨电话给村会计留根,命令道:“马上通知他们几个,到村委开会!”
在村委会办公室,张德宝的情绪颇有些激动,他把郝副书记交代的事情跟大家伙说了,然后要求张太元副主任马上找三四个人,立即到郑冠溪家,把新建的院墙推倒。张太元副主任道:“今儿是八月节……再说,上哪儿找人来干嚒?”
张德宝朝他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我说太元,凡事要分轻重的嚒!这事可不是小事情,都惊动上头领导了嚒!”
张太元道:“强迫人家来也不一定成啊?”
张德宝道:“给三倍工资!我就不信莫人肯干?”
大伙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却都不说话。
留根问道:“老大,要是那个“震关西”不配合,咋办嚒?”
“这事顾不得他了,给我马上办!”接着又说,“留根,你写个处理报告,就说咱处理好了,马上报给郝副书记!”
“老大,这报告……咋写嚒?”
“抓住重点就成,其他的随便你怎么写,先应付一下嚒!”
“那……”
“别罗嗦了,快去!老子现在就去找那个震关西!你们几个,不要愣着了,快去给老子找人嚒!”
刚出村委大院,便碰上了村敬老院和卫生队的几个人。敬老院的杨院长拦住他道:“老大,听说下个月市场管理费村里不让收了,这以后咱敬老院莫经费咋办?几十口的老人吃饭问题可就大了!”
张德宝不耐烦道:“这事明儿再说嚒,老子现在有急事呢!”
卫生清洁队的刘队长拖着瘸腿,也上前问道:“老大,这市场清洁费让城管收,今后,咱卫生队咋办?情况你晓得的,十几个人做清洁,一年到头也莫几个钱……这以后就只能解散了?那……”
张德宝更不耐烦了,骂道:“这卫生费归哪个收,不是咱村委会说了算的嚒!这次是镇里城管办统一规定的嚒!你们敬老院,原来村里收管理费,就是为了赡养这些孤寡老人,现在村里莫那块资金,老子能咋办……他镇里会不考虑?!你们这种小事,以后不要来烦老子……要找,你们去找镇里,找老子莫啥用!让开!”
几个人只得让开了道,嘴里却嘟囔着:“这也不算是小事嘛!你咋能不管呢?”
张德宝这才急急忙忙跑到“震关西”服装店,一进门便叫道:“郑冠溪!郑冠溪!”
郑冠溪从里头急忙出来,见又是张德宝,笑道:“老大,今儿是咋的了?一天跑了好几趟,弄得我店里直冒喜气呢!”
“老子没空和你打哈哈,跟你说,你那个院墙的事都上了网了,早上记者都来过了!现在连市里的领导都惊动了,这可是大事!得赶快给老子拆了!”
郑冠溪笑道:“哪有这事嚒?老大,这种小事,至于的嚒……”
张德宝怒道:“啥?!你他妈的还不信……老子骗你做啥嚒?自己上论坛看嚒!”
郑冠溪见他脸色不对,也真有点急了,慌忙道:“真的?那咋办……这……也找不着人嚒!”
张德宝道:“人,老子帮你找着了,你付工资就成了……”
郑冠溪无奈道:“那……也只好这样了。”
“你现在就跟老子去家里,开始拆!”
“唉!唉!”郑冠溪慌忙跟隔壁的商户打了招呼,跟着张德宝出了店门。
两人很快到了郑家门口,见一台小型挖机已在现场,郑的老婆正跟几个村干部争执,死活不让挖机靠近。这时,周围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张德宝指了指他老婆,对郑冠溪小声骂道:“你看看,这个不懂事理的女人,快给老子让开喽!”
郑冠溪忙跑过去,一把拉开自己老婆,劈头盖脸的骂她道:“你个死娘们!让开!”又小声对老婆说道,“要出大事了,市里都晓得这事了,连张德宝都亲自来了……你还看不出来?”他老婆见男人紧张的样子,心想,事情不小,便连忙躲到一边。
挖机三五下便把后院墙给推倒了,郑冠溪的女人看着,不觉哭出了声。周围的群众看了, 纷纷 “嘘”声一片,有的拿出手机,拍起了照片,有的还鼓起掌来。张德宝不由得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便一言不发地背着手,离开了现场。回家的路上,张德宝给留根打了个电话,让他赶快到现场来拍个照片,再连报告一同转给郝副书记。并又嘱咐他,让那几个拆墙的,跟郑冠溪要工资。
五
回到家,已到了五点,儿子和女婿两家已经到了。见老弟德禄没来,连弟媳妇巧英也走了。张德宝心里便有些不快,以前德禄一家,只要他一发话,没有不到的!现在,也不听他的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想骂老伴几句,当着儿女们的面,却不好发作,便问道:“德禄他俩口子咋回事?”
老伴道:“德禄说人多,一桌子坐不下,就不来了,让巧英也回去了。”
“人帮了你大半天的忙,你就不晓得留一留?”
“留了!她死活不肯,我能咋地?”
张德宝没法,只得暗自不痛快,生闷气。
老伴又跟他说老爽儿媳妇领结婚证的事,他骂道:“屁大点的事也找老子!”
老伴埋怨道:“你看你这人,人家礼都送来了,咋答复人家嚒?”
张德宝翻着白眼道:“明儿跟民政上的说一下不就成了嚒!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张德宝忽想到郝副书记说话的样子,便掏出手机,给民政助理小崔打电话。好不容易手机接通了,张德宝学着郝副书记的样子,口气十分委婉地对她说了自己的意思,小崔却为难地回复道:“张书记,这事不好办,他家那个儿媳妇年龄未成年,这已经算不合法了,还未婚先孕,肯定不好办!对不起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张德宝听了,不觉愣了半天。他想不到小崔现在也会果断拒绝他,尤其是没等他答应,就挂了他的电话,一时很不适应这个状况,却也没法。隐隐地,觉得有一种窘迫感笼罩在他的心头上。
吃饭时,看着围在桌上的大小孩子们一脸的欢喜,张德宝自己却高兴不起来。
大儿子水根在市外贸局工作,他似乎瞧出了些什么,便跟父亲聊了起来。
水根笑着试探性地道:“爹!你这么大年纪了,干了几十年,天天早出晚归的,也太累了……”
大女婿宏明也劝道:“是啊,爹,您也该休息休息了,自个身体要紧。”
张德宝喝了一口酒,叹道:“累点倒没啥,就是现在这事情越来越难做喽!”
话刚说完,桌上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拿手机一看,是留根打来的,便接了。留根在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喊道:“老大……不好了!快来!”
张德宝惊得站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远处果然有警笛呼啸的声音,便知不好,忙喊道:“咋了嚒?”
“打……打……打起来了……”
“你跟老子说清楚嚒!哪个打起来了?”
“谢……谢四伢……把……把人家打坏了……”
“到底啥回事嚒?”
“我也说不清……你快到医院……”
挂了电话,张德宝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妈的谢老四,八月节也不让老子消停!作死!不搞点事他偏不休……”
水根见出了事,不等他爹吩咐,便开了车,把张德宝急急忙忙送到镇卫生院。
镇卫生院门诊大厅前停了一辆警车,警灯还在不停地闪着,大厅里头聚了很多议论纷纷的村民,白色大理石的地面上,一滩滩殷红色的鲜血,在灯光下照着,显得特别刺眼。
张德宝心里乱着,往四处寻觅,却不见留根的影子。张德宝着急了,生怕出了人命,忙打电话给留根。留根让他来急诊室。
到了急症室,只见两个年轻医生正在给几个伤者做包扎,两个民警也在里头,一个在做现场录像,一个在做记录,留根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张德宝向留根招了招手,留根便出来了。两人走到楼梯口的隐蔽处,张德宝才焦急地问道:“啥情况?莫出人命吧?”
留根来不及跟身后的水根打招呼,忙答道:“老大,还好!莫出人命,这几个都是皮外伤,也莫啥大事。谢四伢头给人打破了……还有一个也重,送到病房去观察了,情况还不晓得……”
张德宝长嘘了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骂道:“是不是谢老四给老子惹的事?”
“这也不全怪他,那十几个人把他的地基给刨了,他能不急嚒?”
“带头的是哪个?”
“好像是方家的大儿子……”他朝急诊室里努了努嘴道。张德宝想起急诊室里是有个胳膊上有纹身的小子,那就是方家的儿子,是本地有名的小地痞。便又问道:“咋把这个龟儿子也……”忽觉自己说漏了嘴,忙住了口。
留根小声道:“老大,派出所的来了,这事咱莫管,他们咋办咱也管不着,只要莫出人命就莫咱的事!”
“咋管不着,这事闹大了,捅上去也不好,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我这就跟黄所长打个招呼……”
留根道:“黄所长在呢,刚才我还看见了,好像还在楼上病房……”
到了外科病房里一看,黄所长果然在。又见谢四伢躺在病床上,满身的血迹,脑袋上缠着白纱布,连瞧都没瞧他张德宝和水根一眼,态度居然跟上午时变了一个人。张德宝是既惊讶,又气愤!恨不得上去捶他几下,却碍于病房内人多,不得不先忍住了。
没想到,在他私下给黄所长说了自己的意图后,黄所长跟上午一样,居然又没给他半点面子。黄所长很严肃地对他说:“这事不能这么办,必须依法严惩寻衅滋事的违法乱纪分子!该拘留的拘留,该判刑的判刑……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黄所长现在竟然一点交情也不讲,让张德宝暗自愤愤不平,却也没法,只得叹了一口气,十分失落地和儿子水根离开了卫生院。
在回去的路上,张德宝蜷缩在儿子的车后座上,一言不发。他感觉,那股无形的力量,正朝他逼迫过来,渐渐越逼越近。
六
再次回到家,他感到自己像是要大病一场的样子,浑身无力,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袭满了全身。他有气无力地对家人说:“累了,先睡会儿,你们先吃!”便进了里屋,躺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居然睡着了。
恍惚间,他到了郝副书记的办公室里,并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郝副书记很委婉地笑着对他说道:“老张同志,你主持村里的工作也好些年头了,辛苦这么多年了……一来呢,也早过了退休的年龄,二来呢,群众对你的反应也等等不一。说你有魄力的有;说你工作方法比较简单粗糙的也有;甚至说你是军阀作风、家长作风的也有。嗯……党委从工作角度出发,认为你身体也不适合新形势下的工作需要……所以呢,根据镇党委党委会的讨论结果,决定免去你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的职务,由现在的村委会副主任张太元同志来暂时主持村里的工作。你是老同志了,党委会委托我先征求一下你的个人意见。从工作角度出发,你觉得张太云同志是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请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实事求是地说出来你的看法来……”
郝副书记一番话,让他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他想着梦里郝副书记笑容满面却不容置疑的样子,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不觉有些黯然神伤起来,失落和无奈的感觉侵满他的身心。他暗想,自己的颜面已经丢完了,说话也不好使了,真的该退下来了……
精明的水根自这次回来见到他爹后,跟着又去了卫生院,全程经历了一些事,已觉察出他爹面临的一些微妙变化,他爹的精气神仿佛比以前也亏了许多,便进了里屋,见他爹呆坐在床头,便关切地问道:“爹!你咋的了?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张德宝看了看儿子,笑道:“莫事,老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的……睡一会儿就成了。”说着,便起了身,和水根来到堂屋,又和子孙们一起喝酒叙谈。
吃罢了晚饭,女人们带着孩子们都到街上去玩耍了,张德宝父子俩坐到自家的后院里喝茶、赏月。
圆圆的月亮爬上了高大的桂花树树梢,却含羞地在云层和树叶缝隙里徘徊着。张德宝躺在竹躺椅上抽着烟,两眼盯着半空中并不完美的月亮发愣。
水根也看着月亮,意味深长地劝他爹道:“人啊,有些东西,到了该放下的时候,还是得放下。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那么强势,总有服软的时候,也有新老更替的时候……就像这八月节的月亮,今儿晚上是最大、最亮、最圆的一个晚上,过了明儿,就慢慢变了……”
张德宝依旧抬头看着月亮,听了水根的话,不觉内心有些凄惨,不自主地默默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他忽觉得儿子的知识和水平超出自己很多,将来一定比自己有出息,能做更大的事,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在意……自己真的该退下来了。村里头的事,该让年轻人来挑大梁了……
他笑着对水根说道:“我晓得,也想通了,明儿就找郝副书记,我这身体吃不消了……”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