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修房立屋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1-04-09 15:48 被阅读0次

    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即便新修建好了的房子,也要有人居住才好。要是舍不得居住,存心放上几年的话,也会搁成千窗百孔的。这似乎是既成的事实了。

    小时候我们家所住的那几间房子,外面一下雨,屋里就要用盆盆罐罐接水;天一阴,屋内也会跟着变脸似的潮湿了。似乎只有太阳天要好些,除了屋内有点亮色外,还不漏雨,也不潮湿。但这样的天气,似乎不多见,所以大多数时候,屋子里实际上是遭了灾的。

    我们的房子老化了,那肯定不是有人故意把它搁老了的缘故。祖先应该不会,我们就更不会了。当有了这个歇脚的“窝棚”后,我们就只得一门心思地住在那儿,一刻也不曾闲置过,甚至还让它满负荷地工作着。

    从我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天起,就住在老屋。后来逐渐多了大妹二妹,直到最小的一个妹妹也出生了,到终于都长大了,一住又是十多年。如果算上祖先以前居住的年份,可能这房子的历史就有百余年了吧。

    这老房子,是先祖留给我们后代的财产,这事不用怀疑,一点也不假。

    对于一个百年老宅来说,但凡它有任何的反常表现,我们都只当理解与宽容。因为她实在是老态龙钟了。

    于是,建处新居的想法也就应运而生了。不过,我申明一点,并不是她老不中用了,我们就要嫌弃她。全家上下,无一人有嫌弃她的意思。

    ※            ※

    当然,想修个新房的愿望,也是基于现实的考量。

    首先,是我的婚姻大事要着手解决了。我们村里,与我年龄相当的人,都打起了结婚生子的主意。动作快的,没结婚就先当上了爹,把急于抱孙子的准爷爷奶奶高兴的不行;动作慢的,也有了牵手的对象,都到可以领证的地步了。而我呢,尚挂在空档上不说,连一技之长也没有,这可急坏了父母。

    而修个新房,无疑是本家最大的面子工程,获益最多的将是我,可直接提升我在媒人眼中的硬实力。

    其次,在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谁家没一大堆娃娃呢?我们家就有五个呢!小的时候还能拼床挤着睡,大了可勉强不得了。父母成天总操心,哪个床上要睡几个才不拥挤,冬天也才不会为挣被子而冷感冒了。

    其实她们也是受益者。至少,不用再夜夜为睡觉的事犯愁了嘛!

    等要建新房的消息一公开,得到的是全家人百分之百的响应。我们这些大小娃娃们,倒是恨不得立马行动,最好明天就搬迁。可实际并不是那么回事,到头来,受煎熬的还是父母亲。

    那个年代,家家住的房子,大多是用麦草围成的顶、墙壁是用泥土筑成的。有瓦房住的人家,也不多见。

    筑墙的泥土倒好找,麦草也不缺,就是光秃秃的山坡上,找不出几个树来做嶺子棒。能放在屋梁上堪以大用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如果要住瓦房,改成木板来作“角子”用的,要的木板可就堆积如山了。

    我记得,早在我们制定建房计划的一两年前,父母就在亲戚中展开攻势,只要有获得木料的可能,脸皮厚点也是值得的。砍来的那些柏树,去了皮后,有的只有小碗口那么粗,弄得那些改木板的师傅们叫苦不迭。用太小的树改板,耗时不说,还麻烦得很。

    ※            ※

    一切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想像中展开的。我们的修房日期选在了冬天。看地的师傅说,得在大寒之后开工,千万不能破了“三煞”。否则,家里将有三个人的性命不保。听到这话后,怕出事的父母担心起来,私下多给了师傅些利势钱,千叮咛万嘱咐,求他一定帮忙给挑个开工的良辰吉日。

    也许是基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考虑吧,师傅是个好人,他的努力总算有了好的结果。接下来,我们在整个修房立屋期间,除了绵绵不绝的阴雨外,其他还算顺利。就是那不受欢迎的“狗毛雨” 啊,把天气下烂了,也下在了大人们的心上,让他们的心异常焦慮了起来。我们几个吃饭不管事的娃娃们,好像并不多在意这些。

    按父母大人们事先的想法,只要天气好,顶多两三个月,工期就将完工,家里的存粮也只够维持到那时,否则就有断炊之危了。木工、泥工师傅们,都说应该没问题,就看老天爷肯不肯真心帮忙了。

    “肯,肯……老天爷这回肯定要帮我们”,在场的母亲生怕有人说了不吉利的话,而导致不好的后果,唯心的一连说出了几个“肯”字。在她心中,普通老百姓只要平时把善事做够了,老天爷是会在关键时候得以回报的,而她就是平时把善事做够了的人。

    实际情况呢,其他问题倒是没有出,就是这天气好像没多么遂人心愿。那不争气的雨,硬是把工期遥遥无期地拖延下去了。两三个月内,施工的那些工人们把事先栽种一地的莴笋、甜菜、一条年猪、几柜子谷子与小麦,全吃进了“肚家坝”,工期却还远远结束不了。

    尽管如此,父母还是在私下商议说,修房立屋是大事,不要舍不得,以后一切都会来的。仅凭他们这想法,我们全家人每顿饭都是留到最后才吃。等做工的人吃完下席了,我们端碗上桌,因为每次所剩无多,只能随便吃点。吃没吃饱,肚子是知道的。

    等房子修起来后,全家人无一例外地消瘦了。婆婆在放牛割草的山上,饿得无力走动,只好躺下晒偏偏太阳;妹妹们做活的时候,没有了精神,旁人见了笑说,有新房住,饿饿肚子怕啥呢?

    ※          ※

    建新房的时候,正好赶上我初中刚毕业。从学生娃到农民,这身份的转换,让我接受了一次难堪的考验。

    我们家那时的现状是,由于年年补社,分的口粮本来就不多。加之又缺劳力,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平时都以换工方式确立亲疏关系,所以父母的指导思想是一切从节约出发,一切力主自己做。实在需要了,才去邻居家秧人,日后再想办法把所欠的工给还上。如果欠的人情没还完,面子上也搁不过去。

    起初,我们白天要去生产队挣工分,晚上还要到一两公里之外的场地上去平地基,等返回时已是夜深人静。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还要早起出工。

    “果肚子地”四周的荒凉,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我们把脱下的衣服,放在唯一的那棵弯了腰、掉光了叶儿的桐麻树上,夜色中的冷风,把树枝吹得颤动不已,可我们的身上仍有汗珠流出来。为我们屋基打夯的那些乡邻,却有趣地逗问我,有新房住,开心不?

    开心是开心,那也只是我稚嫩的脸上,对外人该有的表情。但心中埋藏着的彷徨与苦闷,他们哪能看得见呢?从今往后,我便与书本无缘了,得像牛一样,托起家里和生产队的重负,而他们无疑就是我的榜样了。

    ……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们,活着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死后就地安埋,又归于泥土……想起这些一连串的事情,即便想有一颗不甘于平庸的心,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到底也挣扎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很快,我的那些悲怨的想法,就被眼前充实的劳动所取代。尽管不能像个全劳动力那样派上大用场,但泥土院坝里的木工工地旁、挖土取土的地里,以及背土上墙的现场,都能见得到我忙碌的身影。

    那段时间,我的白天作了“听用”使唤,晚上还要在露天底下看家、看工地。为把老屋房顶上的木料拿到新房来使用,我们早早撤了老房子、搬离了老屋,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焦心的毛毛细雨,聚积起来的雨水,在静静的夜空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

    我们一家人,拥挤地睡在新搭建起来的临时床上,露天底下,垫席虽然拉起了顶篷,但不绝的细密雨滴,还是溅了进来,我们伴着飕飕冷风浅浅入眠。

    ※            ※

    如果不是亲力亲为,曾经的这些记忆,就不会深刻得让我们难以忘怀。以至在作古的土墙边,我们重又聚集在一起的兄妹们,都能侃侃谈起当年修房立屋的那些往事来。

    留在家里的大妹,在日子已经好过了的当下,并没再像我们的父辈们那样,让祖业发扬光大,而是选择在原来的地基上重新建起了三层小洋楼。

    丢弃在一旁的墙土,那曾经用墙板所筑的痕迹,以及掩埋在泥土里增加拉力的竹片……都还能清晰可见。

    “ 哥哥,你说怪不怪,我记得当时筑墙时,天天下的雨也不大,你却每晚要用塑料薄膜,好像还有草联子去盖墙。为啥这墙推倒在这里几年了,天天又是太阳晒,又是大雨淋的,怎么还这么坚固 ?”,二妹若有所思的问我。当年我在用塑料薄膜盖墙时,她帮我捡石头压过墙,怕夜里的风吹跑了薄膜,雨把新筑起的墙淋垮了。

    我站在那里,端详了好一会儿那零乱的断垣残壁,吹向草丛的风,带来了冷飕飕的凉意。

    “ 有情有义的它们,大概是不想在没有见到我们之前,就消失吧 ”,我说。

    离开那里的时候,细雨打湿了黄昏,与当年修房时的情景别无二致。我想,这大概是它的有意为之吧!

    可我什么也没忘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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