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螳螂捕蝉
站在高泰勋办公室的窗子前，大院门口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五六十个民工装束的男男女女，把A基地机关大院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举着白布标语“我们要吃饭”“停工就是砸饭碗”，混乱人群不断往院子里涌，间或零散杂乱地呼喊着白布上所罗列的口号。
几辆机关办事的车子驶到门口，出不去，又掉头回来。
警卫营的战士在院子内侧站成一排，没有持枪，只是手拉着手，防止他们冲进来。营房处长刘金刚和军务处长在人群里来回穿梭着劝导说服，却不起作用。这期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乌泱泱堵在门口，目测超过两百人。
“你这阵势搞得可不小。”伍清华盯着门口的一举一动。
“还都不是为了给你看。”高泰勋说，“只是让警卫营虚惊了一场。”
“不是给我看，是给敌人看。”
“嗯，只是不知道那双眼睛现在在哪里？”
“不管他在哪里，只要顺理成章按着我们的台本陪他们演下去就行。”
“下一步就该是等着盖楼了。”
“不光盖楼，还要弄清他们深藏在葫芦里的阴谋。”
“那个是谁？”院子门口，吴伟龙着便装穿过混乱人群进入大院，和正劝服人群的刘金刚耳语几句，就急匆匆奔向办公楼。几分钟后，着了冬常服又回到门口，指手画脚协助刘金刚和军务处长一起劝离激愤示威的人群。
“后勤部的吴伟龙。”高泰勋补充说，“老吴的宝贝侄子。”
“我要找的就是他。”伍清华死死盯着吴伟龙，“以我们暂时掌握的情况，吴伟龙和金色海岸的开发商走得很近，在这次行动里，他注定是握在我们手里一颗重要的棋子，说不定——”
“什么？”
“他在整个棋盘上的作用会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
“这个——”高泰勋有点为难之色，“要不要跟老吴通个气？”
“你觉得呢？”伍清华冷冷地问，“让老吴摘走这颗棋子吗？”
“吴伟龙是有问题，整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副团好几年了，都未被列入提拔使用的后备干部名单。但——是不是应该挽救一下，把他卷进这里面有点不近情面。”叹息一声，高泰勋接着说，“尤其是以后对老吴没法交待。”
“同志哥，你觉得我们要负责的是老吴吗？”
“可是——”
“要不忘初心啊。”
“嗯——哎——”
话已至此，高泰勋无法应对，只能默默凝视着机关大院门口的混乱。
高泰勋和吴副司令员的交集要从17年前说起。那时的高泰勋是众所周知的能力超群，但爱得罪领导也是远近皆知。高泰勋干营长届满，虽然军事素质和带兵能力没得说，但干部处却在全基地给他找不到一个副团位子。依照程序征求干部任用意见时，机关不要，各业务处都说需要写材料的，而不是带兵的，几个鲸鲨爆袭弹旅也不要，说火爆脾气的高泰勋来了会把队伍搅得不好带。其实说白了，不管机关还是部队，那些领导都在心底里抵制着既能干又高调的高泰勋。没有位子，年富力强的高泰勋就面临转业。当时，高泰勋都打好铺盖卷准备走人了，却意外等到带队跨区驻训归来的导三旅代理旅长吴克忠直接给政治部主任打电话要人，而且说了，我们旅的副团位子让高泰勋随便挑，被换下去的人的工作我来做。吴克忠可不是空表态，随后又把同样的话讲给高泰勋，已经心灰意冷准备脱军装走人的高泰勋当然是激动地一塌糊涂，他是怀揣一颗感恩的心到时任代旅长的吴克忠手下当了副参谋长。吴克忠当年在A基地可谓顺风顺水人生得意，40岁出头就晋升为正师职副司令员，后来有几次上级重点考察准备培养的机会，无奈正赶上那些年任用领导干部讲究“有知识有文化”，吴克忠的第一学历又是函授大专，所以虽然上面准备用，但“函授大专”的学历“硬伤”还是无情地羁绊住了仕途，在副司令员位子上一干十多年，明年55岁，眼看就到光荣退休了。
高泰勋欠着吴克忠知遇之恩的大情分，在吴伟龙的事情上自然不忍。
“你不必过虑，我们会尽力保护吴伟龙。”伍清华似乎看出高泰勋的心思，解释说，“但是，是吴伟龙自己走进了棋局里，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重新布子，只有接了这盘残局谨慎落子，但是——为了保帅，没有谁不能舍弃。”
“看来是好是坏，只能他对自己负责了。”高泰勋一声叹息。
伍清华不言不语。聚精会神盯着远处的一举一动。
半个多小时后，警察赶到，很快将示威人群驱离，围观群众也随即散去。
等门口恢复平静，高泰勋回过头来，见伍清华正站在一墙之巨的世界地图前凝神研究。片刻，他扭过头来问高泰勋：“你们的新阵地何时启用？”
“这个——”高泰勋话在口中，却并不吐出，含笑望着伍清华。
“哦，对对对，越雷池了。”伍清华意识到触了高泰勋的禁区，忙掩口。
高泰勋的A基地和伍清华的保卫业务一样，都是和上级单线联系、对上级单线负责、受上级单线领导，始终严格控制知情知秘范围，即使有业务交叉，也只是高层之间就交叉内容进行沟通配合，于此无关的信息，则三缄其口避而不谈，彼此也都习惯了“不该问的秘密不问”“不该说的秘密不说”。遵循这种惯例，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国内环境中，这两个系统始终各自独立，平行运行，在某个不可预知的时间可能又交叉，但交叉之后又各行其道。
“我明知道你不可能是敌人派来的间谍。”高泰勋笑说。
“可要是哪一天这个信息被间谍获取，我可就成了最大的嫌疑对象。”伍清华说，“规矩是最好的保护伞，我们还是要时时处处按规矩来。”
此刻，在伍清华的思维里，一场隐形的较量已经剑拔弩张。
伍清华把高泰勋叫到地图前：“我们初步掌握了敌人此次行动的意图。”
“什么？”高泰勋急切地想知道。
“清楚最近与R国在华岛的摩擦不？”伍清华指着H海域比芝麻粒还小的华岛，望向高泰勋，“一切的风起云涌都源于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与华岛有关？”
“起点是你，终点是华岛。”
“出乎预料啊。”
“这是一盘大棋。”
高泰勋陷入迷茫中，最近整个A基地领导层的思维都紧紧地被每周军情要闻里的华岛争端揪着，他太清楚一旦华岛有事，A基地定要第一个受命讨敌，数千枚各型号鲸鲨爆袭弹是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最为有利的杀手锏。半年来，A基地组织了多次沙盘点兵和兵棋推演，力保一战定乾坤。在所有的预先想定里，他都是这场战斗的组织者和决策者，可突然被推向纵深，自身成为保卫华岛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短暂迷茫中，他竭力适应着新定位。
“仔细说说，我无条件领受总部赋予我和A基地的任何任务。”
“嗯，总部首长相信你和你的A基地。”
落座沙发两端，伍清华详细给高泰勋拆解敌方的行动意图。
“在M国软硬兼施的怂恿下，R国最终定下决心，要突袭拿下华岛。可慑于我方摧枯拉朽的鲸鲨爆袭弹集群，R国不可能铤而走险强攻华岛，一旦其舰艇出动，我鲸鲨爆袭弹集群就会瞬间封锁华岛与中岛之间虚拟划定的军事搁置线，令其不能前进一步，若越过军事搁置线，则其必定会尝到我们鲸鲨爆袭弹的滋味，这是他们不愿面对的，所以R国采取迂回战术，他们决定用斩首行动，出其不意狙杀我方统帅鲸鲨爆袭弹集群的A基地司令员——也就是你。”伍清华停顿片刻，望向高泰勋，“之前，他们已经模拟估算出我方任命新的司令员到新司令员适应战位下令鲸鲨爆袭弹集群发射，至少需要3个小时。利用此间隙，R国举驻扎中岛之全部舰船运送学生、教师、工人、农民等无战争能力群众突破军事搁置线抵达无人居住的华岛，并迅速撤离军舰，待我方反应过来，华岛有R国平民居住已成既定事实，此种情况下亦不可能对手无寸铁之R国平民进行军事清除。如此，华岛在事实上就落入R国之手。参照现行的相关国际法之规定，则华岛顺理成章入其彀中。”
“敌人之阴险真是防不胜防啊？”高泰勋被R国的计划惊出冷汗，在不知其详的情况下，若R国即刻动手，在他看来亦是轻而易举可获成功。
伍清华倒是轻松，把握十足地说：“这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不足为惧。”
高泰勋感慨：“多亏你们提前摸清敌人底细，否则华岛凶险。”
“这只是我们根据所掌握讯息得来的情报，具体后面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阴谋不得而知。”伍清华讲，“或许这也只是他们放出来的一颗烟雾弹。”
“那这背后——？”
“他们从未停止，我们也从未停止。”伍清华意味深长地说，“他们的计划是一层一层制订，我们也只能是一层一层拆解，揭到最后一层，可能是一份惊天的大秘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大玩笑。”
“这可不会是玩笑。”
“不管是不是，揭到哪一层，我们陪他们玩到哪一层。”
伍清华进一步和高泰勋分析。如果R国真依照此计划攻夺华岛，那么可以肯定，下达狙杀令射杀高泰勋之时，就是驻扎于中岛的数十艘舰船载着数百R国平民急速前进开往华岛之际，抓住这个时间点，就是抓住了R国的命门，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便可逆袭R国，一招令其无还手之力。
“什么招？”高泰勋急切地问。
“暂时保密。”伍清华也如高泰勋刚才一样，不答，回以高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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