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做什么工作了吗？”雪打电话来，一大早公鸡还没有睡醒，干嘛呀。苏琦十分生气，打扰人睡觉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礼貌的事情，难道她不知道吗？苏琦原本想放任手机在旁边不遗余力的叫，但声音昨天晚上调的有些大，差点没把睡在旁边的猫咪吓成刺猬。
“我呀，再说啦。”苏琦想挂掉电话。
“不勤奋一点的话可是不行的哦。”雪那边十分嘈杂，人来人往的，难不成那边的人已经勤奋到失眠的状态了吗？苏琦虽然知道日本比中国早一个小时，可又不是早十个小时！
“你就不能体贴一下自己的男友，人们都说日本女生是很温柔的。”
“想好做什么工作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我呀，可是很期待的，并不是希望你早日赚钱，想都没有想过。我只是希望男友可以穿上笔直的西装，那种样子简直帅极了。西装我都给你买好了，过一段时间给你寄过去。”
苏琦用日语说了声谢谢，声音粘腻的想要粘在墙上，利索的挂掉电话。猫咪顺势钻到苏琦的怀中，全身的毛竖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屁股撅的老高。
好了，又是新的一天。苏琦唱着自己编的词，一件一件将衣服套在身上。今天是新生活，昨天是旧的，那么前天呢，旧的不成样子，破烂不堪，拾荒者拾走变卖，却买不来一个面包。奇怪的歌词，歪七扭八的曲调简直是在折磨人，猫咪不胜其烦，溜下床跑掉了。
“今天你父亲说让你去找他，他说他想你了。”母亲云淡风轻的说着，仿佛吐出的言语和自己没有任何联系感，苏琦甚至像抓着易断的稻草一般寻找着彼此的关系，质感早已悄然消失。可恶！
“没空，今天还要做毕业答辩，实在腾不出时间，哪怕一点点。”苏琦用手指比出一个宽度，以此丈量出时间，作为理由。开什么玩笑，倒是很想见父亲，这还真是有点发自肺腑。然而却又本能的拒绝。苏琦一口气喝掉牛奶，一大杯，三秒钟，暗自数着时间。收拾利落，出门。
拥挤的地铁如同塞了两根烤肠的热狗，鼓囊囊的。每个人低头不语，简直就像事先说好了一样，今天大家上地铁可不要抬头说话哦，阴沉沉的只能听见车厢里的车载电视放出的声音。
“今年的就业形势确实有些不太乐观。”电视孤芳自赏的说道。
还真是废话！
雪是苏琦做交换生时认识的，在东京，还真是一个什么都不认识的地方，彻彻底底的，连语言都像漫天飞舞的经文。雪性格直爽，和平常的日本女孩不太相像，着装打扮倒是不太出格，水手服加超短裙，她们的校服。挺漂亮的嘛，苏琦第一次见面时说道，哪里来的勇气也不太清楚，既然漂亮，那就夸喽。之后开始交往，雪说，她讨厌繁琐，讨厌扭扭捏捏的男生，婆婆妈妈的，虽然很有礼貌，文质彬彬，但是总感觉不对路。甚至开玩笑说，如果我吃饭点了一份水果沙拉，上来的却是火锅，虽然很好吃，但我要的明明是水果沙拉呀，难道就不能用些心切两个苹果加香蕉端上来吗？我可不是一顿好吃的火锅就会放弃沙拉的人，虽然你不能再从我面前把火锅端走。苏琦就是水果沙拉，而且配有天衣无缝的沙拉酱！
可是总吃沙拉并不见得好呀。苏琦反驳。
沙拉自然不能长久，但是如果连沙拉都放弃了，我想还不如死掉算了，摆在路边，暴尸街头。
好吧。
苏琦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死亡时会是什么情景，什么样的年纪，什么样的成就之下，周围是什么样的人，各种组合。虽然现在考虑死亡在常人看来为时尚早，但有些事情早晚都一样。
阳光还真是配合，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半个脑袋，吝啬的为每一片叶子刷上光漆，炎炎夏日，一两只强壮一点的蝉还在叫着，满地的落叶五颜六色如同铺就的波斯地毯，正是生命勃发的时候呀，真不应景。苏琦骑上自行车，在校园中飞驰，苏琦喜欢将车骑得飞快，这样子脑袋可以专注于骑车这一件事情上，两个轮子呼呼转着，链条与齿轮相互咬合，一个转弯接着另一个转弯，管他什么特朗普当政，朴槿惠下台，就业大军宛若蚂蚁，还是想彼此见面的父亲。一个急刹，飘移，众人鼓掌，一切烦心琐事飘去云外。
真是傻瓜。
苏琦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原谅那个女人，虽然是后来者，却爱父亲爱的死去活来，如果存在真爱，那还真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父亲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呢？苏琦仔细回忆起来，然而记忆却像被封住的胶片，怎么也打不开，明明就在那里的嘛，可是就是想不起来，重敲脑袋也无济于事，喝上三两瓶红牛也不会有丝毫反应。每次父亲来都会带上苏琦最喜欢吃的，父母见孩子似乎都是这样，苏琦爱那些小食品爱的要死，但也只是过去了，现在已经不喜欢。但父亲依然会带，执着的有些轴，虽然他已经不知道苏琦现在喜欢吃什么了。每次带来的东西被苏琦分给同学们，大家都说好吃，怎么个好吃法，大家说不上来，真是一帮词穷的家伙。雪也赞叹过，说比寿司还要好吃，简直美味到天上去了，天，她所学到的有限的中文里大概只有这个字表示至高无上了。傻丫头，什么都不懂嘛！
咖啡馆依旧播放着柔软的音乐哄着客人，虽然已是深夜，而零零星星的客人依然小声说着什么，没有离开的意思。苏琦唯一的空闲时间便是在此打工，忙忙碌碌，虽然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却完全没有什么螺丝钉的感觉，没有可有可无的虚无存在感，苏琦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价值。人来人往，各色人等，点一两杯可口的咖啡或者精致的鸡尾酒，坐下，互相倾诉着，说的人声泪俱下，听者默然无语，简简单单。父亲没有来学校找苏琦，学校唯一的价值在今天没有显现。无聊的课程，看似光明的未来，在这个重点学校里十分受欢迎，学生们如饥似渴，老师汗流浃背。神奇的地方。
我呀，如果非要选择，果然还是会选择这里，苏琦擦杯子时常说。明明只是个兼职而已嘛，朝五晚九的生活，领着微薄的薪水，连女朋友喜欢的寿司也不敢买，只能每个月紧紧巴巴的。甚至会被来自高档小区的年轻少妇调戏，还要忍受老板的啰嗦。但是每当华丽的饮品完成时，苏琦会打心底里感激，研究生学历也罢，跨国公司的录取也罢，都不及那一刻。人真是怪，有人说这是贱，词语太过凶，还是怪的好。
精致的杯子苏琦喜欢比别人多擦一遍，不是为了干净，而是那种接近完美的曲线，艺术般的外形，只有仔细的摸拭才能体会到。苏琦甚至想，如果非要选择一个藏身之处的话，那一定是在杯子的陈列台旁边了，即使是自杀，或者其他的。那种安心，即使一块陨石落地也难以激起大的涟漪。
妈妈此时应该还在家中吧，星期天似乎是个所有人狂欢的日子，仅仅是因为不用上班而已。妈妈喜欢自己烹饪各种美食，恩，今天下班买些食材回去吧，好让她有些发挥的余地，不能为了省钱总围绕着茄子豆角发挥想象力吧，刀具也买一些，锅子呢，好像还有，虽然不太好使。今天发薪水，如果都买的话，雪的寿司怎么办，早就答应了的，好不容易攒够，她不缺这口，但不能言而无信，锅子先不买了，刀具只买一套好了，食材还是偏素一些吧，刚刚够一份握寿司，似乎所剩无几。安啦安啦，总会有办法的。
苏琦独自盘算着。即将打烊而冷清的店突然被惊醒，一拨人推门而进，门上的铃铛被震得叮当作响。做服务生的阿奇跑过来说道：“苏琦，好像是你朋友。”苏琦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
并没有熟悉的面孔，一个留着爆炸头的女生熟练地点燃一支烟，十分醒目，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搞这种发型，真是少见。
“就是那个女阿飞。”阿奇说道。苏琦并没有任何关于她的印象，哪怕一丁点。但她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眼神却出乎意料的温柔，没有任何恶意的一望便可见底的眼神，何苦来哉，搞出一幅豪猪的气质。
那个女的走到吧台，点了一杯玛格丽特。安静的坐着，苏琦同样安静的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完成手中的制作，一杯精致的玛格丽特。期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彼此仿佛心照不宣，时间如同车轮咕噜噜的滚动着。
“果然。”女的开口说道。
“什么？”苏琦头也没抬，切开新鲜的柠檬，鲜嫩的汁液流入杯中。
“你是她的弟弟。”她接过杯子，爱不释手的喝了一口。“美极了，这个味道。”
苏琦沉默不语，心中的湖水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随手可见的小石子，噗通一声。
“她如果毕业之后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事物，何至于如此。”她不无恶意的放下杯子，再次点燃一支香烟。苏琦机械式的抬起头，望着她。
“你姐姐在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妈妈都排在后面。”她善良的笑容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她是个善良的人。”苏琦说道。
她默然不语，表示赞同。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和女友怎么样了。”
苏琦这时才看清她的面庞，精致的如同眼前的杯子，然而依然陌生。
“她呀，可是被一个日本男友甩了，一干二净，即使深爱着对方，也无济于事，某些事只能听天由命。”她说道。苏琦暗想，干嘛非要听一个陌生女人在这里大放厥词，可是却没有放弃的理由。打心底里并不反感她，气氛也不容许，而自己心中的涟漪仍未抚平，小石子的质感依然存在。
“我倒是由衷的祝福你，你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各方面。这是她的信，很久之前交给我的，让我交给你。现在正是时候，所谓的时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没头没尾，却从未令人失望过。你呀，长得蛮帅的嘛，可要好好努力哦，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她放下信，如同放下一片羽毛，即使重重的也毫无声响。陌生的人，陌生的出现，陌生的消失。然而却是令人熟悉的感觉，仅仅只是感觉，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做出抵抗。
苏琦将信折叠好，放在左边的口袋，没有打开。父亲没有出现，今天即将结束，十二点将近，还差五分钟，四分钟也可以，没差。
苏琦下班后，雪打来电话。
“日本发生地震了，刚刚的事情。”
苏琦没有说话。
“似乎死了许多人，离我们这里挺远的，可是依然可以感受到震感。呼，那种左右摇晃的感觉真不好受，简直是在听天由命。”雪说道。
“我给你寄去的西装收到了吗？”
苏琦深吸一口气，凉嗖嗖的空气经过一场雨的净化异常清新，强拉硬拽的拉走了心中堵塞的硬块。“我去找你吧，想你了。”
“别别，你没听我在说话吗，你这个傻瓜，这里刚刚发生地震了！”
“地震那就震吧，火山爆发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即使核能源泄露，生化危机，都不是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事情。我倒是真的很想你。”苏琦搂紧双臂，果然，冷风还是有它的性格。
雪沉默不语，仿佛断了线的手机僵硬的待在耳朵边。苏琦想起了雪的耳朵，小巧精致，无论是摸起来还是吻的时候，都是倔强的保持炙热。此时她的耳朵一定在向手机传输着大量的热量，“怎么了？”苏琦问道。
“你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瓜。”雪说道。
苏琦笑了，笑声通过传声筒传到海洋的对面，一个充满着人类，熙熙攘攘的世界里。雪孤独的声音过了许久，再次响起。
“记得带上我喜欢吃的过桥米线。”
“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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