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家里是搞批发的大户人家，两个儿子，两处宅子，30几岁，都给儿子打好了江山。每年正月十五，都会组织镇上的乡亲父老去他们门口免费看烟花。小时候我曾问过姥姥，为啥我们一定要去他们家看烟花。姥姥虽不识字，道理总能扯出一堆来，“给俺妮解解闷！”每次被拉着去看明晃晃的烟火，倒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没解什么闷！
刘民家的排场也不止这一点，一堆堆票子不想自己数，便找人去数，自个在摇椅上睡觉。不知道那钱数不数的清楚和明白。不过算是落了个钱多的好名气，我被喊过去数钱，姥姥没准我去，讲到，“人家的财宝有祸灾，想得荣华慢慢来。”我们家是寨子里很穷的人家，不过骨气是有的。在姥姥看来，帮别人数钱，是下等事，有失脸面的！数钱完事之后，倒能领上一些好处，主家吃剩下的饭菜或者店里五毛一勺的酱油醋，他们也是欣喜的！我是见过的。那些拿到赏自是喜欢，黑压压的人挨黑不回家，依在主家的门前，等着数钱。不知道是真的爱数钱，还是爱钱！这是两码事！
逢节气刘民家生意是更好，胡同里的小伙伴都被叫过去帮忙，搬货的、推车子的、算账的……各忙各的，看着比我神气，姥姥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对于这些得个小利小惠的事情，从来不放在眼里，她只想把我困在院子里多读书，长大有出息！刘民媳妇对人不太良善，总是克扣大家该得的酬劳，不知道是那些帮忙类人活做的不好，还是她原本就瞧不上！
“妮，来打醋啊！”
“嗯！”
“见天打醋来，今吃个不要钱的!”
“那不中，俺姥说了，占小便宜吃大亏。要是不要钱，今儿是不买了，俺回家去！”
见她死活不要钱，我把醋瓶子扔了那里，回家了。为此再也没去过他们店里。倒也奇怪，姥姥也没骂，“咱穷要穷的有志气！”最后5毛钱也给了我！自个乐了大半天。
后来街上开代销店的多了，也有人学刘家搞批发的，刘家生意也没有往日好了，数钱的、算账的、搬货的那些人也开始去了别处。刘民是个好面子的，他是刘百万，怎能让别人瞧不起呢！他卖了自己的两处宅子，到街上买了一块地皮，重新翻盖成了楼房，全部是零销，各种花样的，也是吸引人的。开始生意特别好，有看中生意的，有相中儿子的，相继娶了两房儿媳妇，人人都夸刘百万仍是刘百万，没人能比。
儿子肯定是跟爹一个心，儿媳妇就不见得了。很快大儿媳妇生了个女娃，二儿媳妇生了个男娃，在刘家眼里，有儿才有根，谁稀罕那女娃。二儿媳妇跟着学做生意，人聪明，嘴巴够甜，刘家上下是灌了蜜一样，也是灌了被迷魂药一样，把管钱的事也交了出去，刘百万算是早早的把家业交给了二儿子，大儿子也只是打个下手，出个苦力。刘家上上下下也听这小儿媳妇的，没人有怨言，当家的都乖乖交权了，别人能说什么呢？
“爹，听人家说，外边有挣钱的好门道，恁也出去帮咱们瞧瞧！”
“真好！俺儿娶了你是真好啊！这是刘家的福气。”刘民觉得小儿媳有眼界，还真真的出去了。
刘民是没见过外边的世面，做什么的都有啊！他也瞅花了眼，觉得包工地可以赚大钱。他享了一辈子福气，哪知道那工地上的苦啊！谁了拦不住，偏偏要选这个发财的门道。小儿媳妇是一百万个支持，巴不得他一辈子不用回来，倒是好了她！
“爹，家里进货钱不多了！”
“好，爹把最近挣得钱都打给你啊！”
小儿媳妇一张嘴，他麻利的打回去。刘民媳妇也是个享福的，生意上的事情从来不管那么多，才不愿操这份闲心！打了一回又一回，钱是没少打回来，不过生意是越来越差！家里的货物也没见得多些！卫生条件也撵不上街上新开的户，大家才瞧不上！
就这样刘民在外边做包工头做了五年，算是吃够了这份苦，非要回家来！
“咱家生意不是好好类吗？”
“爹，不知道咋回事啊！现在东西贵，打的钱都不够弄啥嘞！”
刘民以为只是货少，他不知道的事，这五年，刘百万真的成了刘百万，不是赚了百万，是欠了百万。一堆欠条等着他，他是真傻了眼！他以为这五年，肯定挣了不少，万万没想到还欠一屁股债。
从他回来的第二天，要账的都开始咯，哭的，叫的，嚎的，闹的，不说是做生意了，还怎么做生意！听说欠那么多钱，谁还敢来！
“爹，俺不活了啊！这生意干砸了！”她非要寻死觅活，一家人拉不住。还不说这样一闹，都觉得她可怜，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说说也是个命苦的，咋能再埋怨她类！
刘民有个兄弟叫刘海，是个讲义气的。眼见这当哥的马上被要账的逼死，他去村里贷款5万块钱，替哥把债还了一家，算是让他躲过些臭骂！村里的债更麻烦，宽敞了当哥的，这兄弟是没人拉一把，那就村里的老汉，是攒了一辈子的钱，说是借借就还，这过去了几个月，连个利息都拿不着，他是横竖要拼一把，天天堵在刘海家门口。
“海儿，得把钱还给俺啊！”
“这会没钱，有钱了肯定给恁！”
“那多少给给点啊！”
老汉开始还有耐心，这样耗着一天又一天，搁不住天天过来，就来脾气了，“你个死种，借钱有本事，还钱咋没本事！”
“俺说了，等俺哥还给俺，就直接还你恁！”
“狗日类，恁借给刘民那个杂种了啊！”
“那是俺哥！”
“他都欠几百万了，当俺不知道啊！”
“他有本事，早晚还给恁！”
“今儿不还，俺就拉恁家东西！”老汉说着就把家里值钱的电视抱走，刘海也是个憨厚的，没敢上去争！毕竟欠钱还钱天经地义嘛！
“没出息类！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啥样，还帮人家借钱，这回好了，人家搬走电视，咋不敢吭一声！”刘海媳妇又是哭又是闹，骂了刘海大半夜。
谁知道，天明儿，刘海跳河寻死了！这是当地第一起自杀的事，大家都稀奇，好好类男人咋自个寻死了，他平日里是个憨货，不爱吭，没仇家！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害了刘海媳妇和孩子啊！”
大家还在为刘海抱不平，她媳妇领着孩子直接回娘家了，“恁类命就值5万块！沙雕一个，有本事死，都没本事跟恁哥要回来，俺才不守着恁这个家！”眼见这媳妇和娃回娘家去了，刘海算是白死了一场！连个发丧的都没有，刘民才不敢过来，他才怕兄弟还魂了找他要债！后来警察局的过来收了尸，火葬了！
刘民是被要债的要怕了，大半夜领着媳妇跑路了。小儿和小儿媳妇领着娃去城里躲债去了，独独剩下大儿子一家。
大儿子刘河也是个懂事的，爹欠了债，还不了债，爹和娘是回不来了，他硬生生的要把这债扛到自己身上。
“都别来要债了，俺爹肯定这会回不来，这债俺来还，现在俺没钱，得出去干活挣钱，挣一分俺还一分！”
“恁能挣啥钱！一辈子没当过家！没出去吃过苦！”
“只要能挣钱，俺啥活都干！”
“走吧，俺工地上差个人，跟俺走吧！挣类钱先还俺！”
好歹，这刘河也算有个挣钱的门路了，他跟着就出了远门，起初算是干的不孬，也挣点还债了。干了一年的活，人瘦成皮包骨头了，他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就想着多挣点多还点，爹娘也能早回来点，可他忘了，是几百万，不是几百块，凭他出个苦力，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他账算的清，可是他是真糊涂！他忘了他自己的家，他忘了还是人家的丈夫，孩子的爹！
第二年他去火车站帮忙卸东西，按袋算，一袋1块钱。
“大哥们，这一车厢，归俺中不中，俺等着还债类！”
大家也觉得他苦，可怜他，随了他心意。开始他是有劲的，舍不得东西多啊！扛到最后，马上都快扛完了，他一头栽倒了，有人一摸没气了！死的这么快！这么绝！没留一口气，没给媳妇跟孩子留一句话！就这样累死了还债的路上。
刘民连自己的大儿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估摸着就是知道了也不敢露面，他怕要债的，他还不起啊！那是要人命的债啊！那是吃人的债啊！
大儿在外地被火葬了，媳妇都不知道去哪里见上一面。人都不能握在手里，要钱有什么用呢！
这媳妇带着孩子一直守在家里，就是刘河死了，她也不走，她知道等不回来人了，她还是等，等那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回家，哪怕是鬼，也要回家！
刘民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小儿一家在哪里，更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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