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休雨罢菊花泪

作者: 张若扬 | 来源:发表于2017-04-09 16:44 被阅读102次
    风休雨罢菊花泪

    (1)醉饮烛龙坛

    我是楚笑歌,乃掌管天下秋菊的上神。时至今日,我已活了六万三千四百岁。每日,我或是斜倚塌上,观赏舞女们荷袂蹁跹,燕妒莺惭。或是邀上三五仙友,到那蓬莱阁,看那一凤一凰,两只奇鸟,斗嘴厮杀。或是踏上七彩云,造访摘月洞,借来摘月仙子的九弦琴把玩把玩。如此度日,引以为乐,倒也逍遥闲适。

    一日,我从逍遥灵尊的府邸,赴宴归来,步履踉跄,颇添醉意。刚到度厄桥头,远远望见有两名士卒,正各抱着一只,素净精致的坛子,往那度厄河里,倾倒酒水。引得河里的独角莽鳄,纷纷游将过来,引颈就饮。浇得一池莲花,芳菲摇曳,倍添馥雅。

    我借着酒意,大叫起来:“住手!这么好的佳酿,给这些畜生喝,岂不是糟蹋了!”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两士卒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疑惑地互瞧了一眼,忙放下坛子,垂首躬身,退至一边。

    左边士卒道:“上神,这坛子,并非什么装着美酒佳酿的酒坛子。而是……而是封印在烛龙阁里的……烛龙坛。”

    烛龙坛里封印的,是诸位上神上仙,下凡历劫的记忆。记忆被封印后,便成了禁品,不得启封。每过五百年,那烛龙坛,便被清理一次。直接倾倒在度厄河里,滋养那些金莲莽鳄。

    若在平日,我听到那烛龙坛三个字后,自是会绕道而行。偏巧那日,醉意未尽,神志不清,嘟嘟囔囔地笑道:“你哄我呢,什么烛龙坛,这分明就是酒坛子。”话音未落,我已抢去左卒身畔的烛龙坛。两卒大惊失色,却又不敢来夺。

    我抱起烛龙坛,瞥了一眼坛腰上几个若隐若现的金黄小字:“咦?这酒坛上,还刻着我楚笑歌的名字呢!我美酒,明明就是给我准备的。”一仰头,咕噜噜喝了几口。

    两卒又互盯一眼,面如土色,双腿微抖。

    我只觉那酒,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紧蹙了眉头,把烛龙坛往左卒面前一送:“给你!给你!这酒真难喝!”左卒忙接过了。我眯着双目,摇摇晃晃地,往府邸而去。

    晚间我卧在榻上,头疼欲裂。前尘旧事,亦一幕幕涌上了心间。

    (2)前尘渺如烟

    五百年前,我下凡历劫,投胎为一户佟姓花农的独生子。家中独养秋菊,满院的花架花盆。那秋菊,品类色色不同。每逢金秋,青翠的叶子衬着或金黄,或皎洁,或舒展,或卷曲的花瓣,各有意趣,悦人心目。我自十岁始,便帮着爹爹,把一盆盆秋菊,用木板车,送至达官显贵之家。那些富贵人,已早早到我家下了定金。靠着这桩生意,家境也算过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家隔壁,住着冯家父女。那女孩儿,名唤万儿,娘亲早逝,与我同岁,只是要小三个多月。那冯万儿的爹爹,是个酒鬼,日日难得归家。因嫌万儿是个赔钱货,对她不甚上心,缺疼少爱的。直至女儿五岁上,仍未给她取个正经的名字。那日,他到一家酒楼买醉。傍晚回家之时,瞥见那酒楼门口贴了一幅对联,那十四个字当中,他只认得那个万字,便胡乱给女儿,取了个万儿的名字。

    冯父是匹没笼头的马,日日不归家,冯万儿少不得时常到我家来玩儿。我爹娘见她玉雪可爱,皆极喜欢她,时时留饭。我因与她年岁相若,很快便熟稔了。

    某日,我笑着对她道:“万儿,你这名字实在难听!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万儿拍手道:“好啊好啊!”一歪头,看着我。

    我思忖了一番,道:“叫冯菊霜,怎么样?”

    万儿笑意盈盈,拍手称好。自那之后,若无他人在场,我便以菊霜唤之。她亦以菊霜自称。菊霜每每见我诵文写字,啧啧称羡。我便把私塾先生所受,悉数教授于她。菊霜亦是聪慧好学,她虽未进过学堂一日,到得后来,习得的诗文,却不比我少多少。我俩日日形影不离,时时玩耍取乐,我骑竹马,她弄青梅。

    时光荏苒,我与菊霜,忽忽到了十四岁。那年金秋,家中的菊花生得甚好。我挑了一盆娇媚雅致的白菊,送于了菊霜。次晨,菊霜到我家来,递给我一个小小的香袋,未语先羞,顿了顿,方低声道:“喏,你送了我一盆白菊,我回送你香袋。”音落,把香袋往我手里一塞,早转身跑了。

    我会心一笑,拿起香袋一瞧,见上面绣了一行小字: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记起我教她的第一句诗文,便是这句。心间一荡,望着菊霜的纤影,早已呆住了。

    我与菊霜更见亲密。她爹爹,见我家家境尚可,能应付得了他的买酒钱,对我倒还过得去。偶尔,甚或会夸我两句。我与菊霜商议好了,等再过两年,便到她家提亲。

    祸福不由人。岂料翌年金秋,某日夜间,突降大雨,满院子的秋菊,全折了。枝条,花瓣凌乱了一地。

    那些下了定金的主顾不依了,纷纷找上我家来,讨要赔偿。那些人,多是官宦之家,得罪不得。爹爹无奈,只得返还了定金,每一家,又另赔付了大笔银两,当作赔礼。家里一下子,就垮了,还欠着一屁股债。冯父见势,慌忙勒令女儿与我撇清关系,又忙着给她,攀附了一桩好婚事,嫁与余府的痨病少爷,余人清。余人清身患恶疾,瘦成了皮包骨,一阵风便能刮倒,弱小畏缩。因而无人肯嫁,到了三十五六,仍是光棍一条。

    菊霜执拗不过,心如刀绞,泪染枕畔。某日夜间,菊霜一条白绫,托付了余生。我闻言大恸,悲到极致,却又一滴泪也流不出。不言不语,不吃不拉。几日下来,面枯唇裂,人已脱了相。终至于支撑不住,不治身亡。

    (3)再逢回燕镇

    我心中思潮翻涌,怔怔地坐起了身子,下了塌,木然地踱到窗前,盯着满天星光,眸子里,却是一片虚无。也不知盯了有多久,蓦然,浑身一颤,像才想起似的,转身快步出了府邸。

    我掩着夜色,直奔到了献经阁前。我对那十二个,身高四丈三尺七寸的守阁人,皆视而不见,脚下毫不停歇。守阁人见我硬闯,挺戟阻拦。我取出了法器,乾坤玉虚笛。横笛唇畔,吹启之际,早有千千万万道剑气,左一道右一道,朝守阁人,招呼了过去。电光石火间,那些守阁巨人,悉数浑身浴血,倒地身亡。

    我绣袍一挥,袖风袭处,阁门洞开。献经阁里,藏有一部部经书,那书中所记载的,是天下众生的前世今生。我快步而入,在一排排书橱间,来回穿梭。终于,我在一部经书中翻到,菊霜,这一世,投生在了南荒蛮牛山下的回燕镇。

    我大喜,菊霜,我要来见你!

    我方转身出了献经阁,忽见玉帝亲率一众上神上仙、天兵天将,赶将了过来,黑压压地围住了献经阁。

    我醉饮烛龙坛,已犯下大罪。又屠尽守阁巨人,擅阅献经阁经书,更是滔天大祸。玉帝自是不会放过我。但见他强忍怒气,一声令下,东皇、南谷、西楼、北堂四大上神,已齐齐朝我攻来。风云色变,天地无光。我哪里抵挡得过?一柱香的工夫,我便已败下阵来,伤痕累累,神消骨蚀,委顿于地。两名侍卫,将我带到玉帝跟前。

    玉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定定看着我。良久,才威严地道:“楚笑歌身为上神,触犯天规,罪无可恕,特罚他堕入畜牲道,为畜三世!”言毕,我已被数名侍卫带走,立时去领罚。

    我投胎下凡,成了一只小灰狗。

    我右后方的那条腿,天生短小,走路一瘸一拐的。主人甚是嫌弃,把我赶出了家门,遗弃了我。我从此,成了无家可归的野狗,在凄风苦雨里游荡。

    那日,下着鹅毛大雪,我冻得直发抖,缩在一户人家的门槛前,抱成一团。不多时,大门开了,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身丫环打扮。那丫环,见我脏兮兮地,躲在她家门槛前,眉头一皱,一面说:“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狗!”一面抬脚踢我,想赶走我。

    我叫唤起来,方欲跑开,门内又出来了一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颊带桃红,面若春花。那丫环一看见她,便道:“小姐,外面天冷,莫冻坏了,快进去!”

    那小姑娘也不理她,只顾欢叫:“呀!好可爱的小狗!”蹲在我身前,也不嫌我脏乱,把我抱到怀中,扭头对丫环道:“杏初,这小狗我养下了,你不准再欺负它!”

    丫环吐了吐舌头,应了声是。

    那小姑娘也不起身,蹲在门前逗我。过了一会儿,屋内出来一个美妇,笑吟吟朝那小姑娘招手:“菊霜,快进屋!娘请来了咱们回燕镇上,有名的教书先生,到咱们家教你读书识字!先生马上就到了。快进来,娘再教教你,怎么向先生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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