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柔的名字

                      阴柔的名字

      儿子对母亲给他取的名字越来越不满意。多次对母亲讲起这样一个阴柔的名字对他所造成的困惑，这个名字，别人一看见首先想起这是个女孩子，然后却看见一个瘦弱得像黄豆芽面色苍白并且低头很有女孩子羞答答之风的男孩子，上小学一年级分班的时候，老师从一大群孩子中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然后他满脸通红局促不安地走出来，老师盯着他看，然后反问道:“你就是，你确定没有听错吗？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生呢。”那时候他还小，他对于后面同学的一片哄堂大笑只是觉得刺耳，慢慢他拼命学习，老师也就喜欢他了，不在乎他有这么一个偏女性的名字。

      不过他也吞吞吐吐地向母亲说起，为什么要给取这么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个女的。母亲当时模糊地说，孩子，你的名字多么好，内含日月精华，生命力旺盛，妈妈希望你与日月同辉，与草木争春。孩子还不过六七岁，对于母亲的话是言听计从的，所以再有人取笑他的名字，他就搬出母亲的话来反驳，乐此不疲。说着说着，他也慢慢地喜欢了自己的名字，仿佛喜欢自己卧室里那一根奶黄色的跳绳。他喜欢跳绳，跳皮筋，跳沙包，喜欢跟女孩子在一块玩耍，所以班上的男生更瞧不起他，并且当面喊他“假女子”，有一次甚至恶作剧地想把他推进女厕所。他吓傻了，哇哇大哭，坏孩子一股脑跑掉了，他慢慢地走到水龙头，洗了一把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自此下课了不敢亲近女生，更不参与她们的游戏了。他怀疑起母亲的话，觉得她想出那么一番话来欺骗自己，什么日月同辉什么草木争春，不过是想让他内心里接受这么个该死的名字。不过他知道一入学便有了学籍，唯一的，无法更改，而且户口本上赫然写着的名字，将来要跟随他一辈子，将来要用来办身份证的。这样的名字，他老了，别人还是这样叫，想起来就让人难为情，让人羞愧难当。

        而且他一天天长大了，就要上城里的重点中学了。父亲领着他去报名。新的班主任又是一脸疑惑地说，你就是这个叫什么的学生，我还以为他们把你的性别搞错了。他浑身不自在，恨不得一头扎进学校坚硬的水泥地上。父亲脸红着解释说，名字是他妈妈随口取的，并没有多考量，实在是对不起孩子。他低着头，咬着嘴唇，听不清楚班主任说了什么，只是看见桌子上赫然竖着的名牌上印着一个叠字的名字，不觉捂着嘴偷偷笑了笑，老师，你的名字也不过如此，还嘲笑别人起来了。父亲看着他哑然失笑的表情，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杵在那里。

      姐姐就很担心他将来性取向出问题。但也不敢向母亲说明她的担心。一天母亲在去学校铺被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一排娟秀的字迹，表达了一个女生对儿子的爱慕。母亲没有发作，只是偷偷拿手机拍照留待回家研究，然后又悄没声息地把小纸条塞回被褥里。忐忑不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母亲不敢把儿子早恋的事情告诉父亲，怕他暴跳如雷，反而激怒儿子。又不敢造次地向班主任说起，怕老师一生气给儿子个严厉的处分，将来影响他的学业。只是和读大学的姐姐提了一下，不想姐姐格格大笑起来，并且喘着气说，我日夜悬心，终于心中一个大石头落地了。他不会喜欢男生就很好哇。母亲恼怒地说，别人把为难的事情告诉你，想让你帮忙出出主意，你却取笑。姐姐才费了好大劲止住笑，喘息着说，没事的，妈妈，他很快就会挣扎出来的。不过是文艺青年的伎俩，写写诗，三五天就会厌恶的。后来果然没有在发现一张纸条了。

        儿子偶尔还会向妈妈提起，当初为什么给他取这么个阴柔的名字，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惑。母亲知道再拿小时候那一套恐怕很难自圆其说了。母亲很快地瞅了一眼儿子下巴上长起来的一根嫩黄的柔弱的胡子，看着他一脸脱不尽的稚气，安慰道，儿子，你快点长大，将来成了名人，还可以自己起名字，比如文学家可以取自己喜欢的笔名，科学家可以把自己的名字送给天上的星星，你最好做其中一个，然后把你深恶痛绝的名字赐给一颗星星，让万人念千人读，你就彻底摆脱它了。你就可以自己起个喜欢的名字，又朗朗上口，又英勇威武，不会让人误会了。儿子翻了一下白眼说，得了吧，我只是个平凡人，怎么能够推翻一切呢。母亲笑吟吟地说，所以你就继续用这个阴柔的名字，因为它是妈妈给取的，每一个人都用妈妈取的名字过完一辈子呢，所以儿子，请你喜欢自己阴柔的名字。儿子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一只猫咪听得发了困，肥硕的身子依在他的怀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一轮冬天的太阳把稀薄的阳光筛进屋子，似乎把一枚明晃晃的硬币般的影子投射在屋子里的地板上，风吹动树叶，影子动了动，影影绰绰的，一会儿碎了，一会儿聚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