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九岁的失业者（短篇小说）

                       

文/沉年墨语

                          （一）

      王芳芳不知道自己怎么移出办公楼的。她的双脚如灌了铅般沉重，脖子酸疼，头也木木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的心脏咚咚直跳，每跳一下寒气就从牙缝里往进钻。

      已然入秋，细蒙蒙的雨丝在空中织成一张大网。王芳芳忽而想起还有一把伞落在公司，如果放在平时，一定会折回去取的。这时，她决定不回去了，她打算彻底告别那个给了她一颗糖又把她打了一棒子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窜进雨里，望着一个个陌生的身影向她靠近又迅速地擦肩而过。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会研究一下大街上的女子的美与丑，思量着能不能找到那个丁香一样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一定会研究自己打什么样的伞好看。可现在，她却不知道“想”为何物了。

      王芳芳一口气跑到了地铁里，过了安检，坐上了回家的地铁。出了地铁只是一会会儿功夫，她便觉得全身冰冷，一直冷到指尖。

      出了地铁口，她的身体才由僵硬变得柔软，大脑才渐渐地苏醒过来。她已经可以回想起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了：王总叫她去，她进了王总办公室，一顿饭的功夫出来，然后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走上电梯，离开大楼，走到了大街上……是的，这条路，她再也熟悉不过了，这是她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她这一走就是七年。是啊，七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她的收获是什么呢？

      想到自己最后一次在这条路上走，她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审视着路上的斑马线和路边的花花草草，任自己变成落汤鸡……

一个二十九岁的失业者（短篇小说）

                              （二）

      王芳芳在一家小公司里当总经理助理。钱挣得可怜，活儿可不少，经常别人都下班她还在加班，遇上公司组织活动，她常常要加到大街上亮满路灯。关于薪水，她从来不要求，从不做“功成名就”的美梦。钱，除了吃饭坐车，偶尔买身衣服，从来不乱花，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也攒了不少。至于工作的辛苦，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亲比起来，更不值一提了。其实，让王芳芳倍感压抑的是王总那一副盛气凌人的做派和永远对员工不满意的嘴脸。

      王总身材粗壮而矮，肚子大而圆，站着俨然一个冬瓜。他的身上总是喷着一种香水，很刺鼻，王芳芳刚来的时候一闻见就想吐。头顶中央有圆圆的一块儿没头发，露出光滑的头皮，活像一块儿被开垦过的荒草滩。他的脸也是圆圆的，西瓜那种圆。尽管西装革履，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却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处事原则，说风就是雨，说是十点要你十点过一分发给他绝对要挨批。他骂人不带脏字，却让你听着特别难受。

      每次给客户打电话，王总总是兴致高涨，用粗粗的声音不停地说笑，整个办公室都地动山摇。当然啦，在对待下属的问题上，他一点都不含糊，要是谁没完成业绩，他就大声吼道：“告诉你们，我王海峰可不是吃素的，谁认真工作谁在敷衍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想干了今早说，中国有的是人，比你们优秀的大把！想混日子，趁早滚蛋！”有时，他笑着说：“我这样严格要求，也是为了你们好，就算你们不干了，去别的地方也是精英。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在心里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感谢我的！”那笑容有些讽刺，听得多了，反而觉得这个中年男人有些矫情。

      王总是处女座，在卫生问题上认真到极致。每天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食指在桌子底下、椅撑或者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划一下，看没有有灰尘，要是看见灰尘，准会破口大骂：“一个一个的看上个光鼻子花眼，连个卫生都大扫不好，还能干啥？”话音刚落，同事们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开始擦擦洗洗。其他人离王总远，做做样子就糊弄过去了，可王芳芳不一样，她的办公桌正对着王总的门，她经常因为他办公室的卫生问题受到责骂。

      多少次，王芳芳想到了辞职不干，但干什么，去哪里干，一想到跳槽又要从最基层做起，还要熬过至少两个月的漫长的试用期，她决定还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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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王芳芳知道，公司里许多人同她一样，都在“忍”。但他们的忍和她的忍不一样，他们只用交周计划和月报表，即使被训斥、挖苦、刁难，表面上不高兴，但绝不会表现出来，隔天该怎样就怎样。就像小丽，第一天被骂哭，第二天还见面打招呼，在办公室里王总长王总短的。王芳芳多佩服她呀！可自己的性格跟本不是那样，一早上被骂，几乎大半天都带着情绪工作，直到下班后自己跟闺密哭诉排解。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只是一个工具，根本没有尊严可言，他哪里需要哪里叫。还有几次，她竟然让滴酒不沾的她陪客户喝酒。但她看见了自己这界毕业生们的处境时，心里稍稍有点安慰，毕竟她还是稳定的，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决定忍下去！

      有多少次，她幻想着自己即将被另外一个老总看重，然后跳槽到一个不错的集团公司，薪水翻翻。自己正愁没有借口辞职，突然被王总无理由地训斥，她迈着豪迈的步子走到他办公室，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老娘我不干了！”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办公室，留下王总呆呆地坐在桌子旁边，发呆。

      就是这样的幻想，让她有了片刻的放松，支撑着她在他的视线里出现这么久。直到有一天，她刚刚睡醒，还没上班，就远远地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王芳芳，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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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王总的办公室不大，一进门就是一张办公桌，右侧靠墙放着一排黑色的皮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低矮的大理石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一株君子兰，角落里有一棵发财树。文件柜在左手靠墙放着，整个布局显得特别方正。墙上贴满了他和市上领导的几张合照。在王芳芳看来，这和他的言行举止和品味真的不搭。

      王芳芳坐在沙发一角，局促不安地看着王总。五分钟过去了，他没有看她，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脑，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问：“小王，你喝水吗？”

    “不喝。王总，你有啥事就直说吧。”王芳芳感觉他今天有些反常，坐在那里整个人更加紧张。

      “嗯，我是有事跟你说，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摆出一副有很多话要说却深深思索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只是一直都忙。”在短暂的沉默后，他问：“你来多久了？”

      “7年，2011年到的。”

    “你觉得个人工作能力怎么样？”

      “王总您说呢？你这次肯定不是找人来聊闲话的。”王芳芳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王总的口才他是领略过了，倘若她说还可以，他肯定会把她说得一无是处甚至让她感觉自己免费学习来了，应该给公司交学费。

      “你的这几年工作吧，还算是努力的。”他没等王芳芳回答，又继续说：“但是，你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懂得随机应变，太老实！另外，沟通能力也没啥长进。你说，咱目前的工作要遇见多少狡猾的合作商呀，你说你不懂得变通，一直让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怎么能行呢？记住，是咱给他掏钱，咱就得是大爷！让他们往东走，他们就得往东走！……”

      王芳芳恭恭敬敬地听着，很认同似的点点头。听着听着，她云里雾里的。心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会说这样的话呢？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当然呢，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这个。最近老听同事说你抱怨领导不好、活多的，看来你对公司很有意见呀！”王芳芳没有说话。

      “你这是能力有问题还是态度有问题？”王芳芳还是没有回话。

    “这样吧，话我也不用多说了。一些事儿没做好，我本来觉得你年轻，慢慢会改变的，尽量给你一些机会让你历练历练。可是最近你的步调老感觉跟不上公司节奏。嗯――我觉得你是不是该考虑换个环境？或者做个你真正得心应手的工作，你说呢？”

      不用捅破那层纸，她听出来了弦外之音。没错，她被炒了！

      王芳芳感觉自己已没有脸再留下了。她平静地说了句“谢谢王总这些年的栽培。”，就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王总本来想到王芳芳肯定会哭，求着他将她留下来，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的爽快。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很尴尬地追了上去，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说！”王芳芳轻声说了句“谢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交接好工作，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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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王芳芳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穿越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去往一个陌生的方向……

      走过一家超市，她看见一条招聘启示上写着：招收银员，二十到二十五岁，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九岁，连站在柜台收银的资格都没有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