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部长出差十多天,风尘仆仆回来了,却并不上楼,而是开了车,直奔儿子的学校。
7岁的儿子真是他的心头肉啊,老婆把中药当水喝了好些年,也没喝出个动静。最后,只能试管,一直到他36了,儿子才呱呱落地。
这次,要不是想儿子想疯了,他才不会那么快回来呢。想着那么多天一路上的旖旎风光,庄部长觉得嗓子眼发干,不由咽了口吐沫。
十多分钟的车程,儿子的学校已经出现在眼前。虽说来早了,可接孩子的车已经一排溜停了老长,象蜿蜒的长蛇,他只能把车停在了蛇尾巴上。
庄部长当然不会在车里傻等,他那颗热切的心啊指挥着他迈出车,向学校大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好像又想起啥了,回头开了车门,把副驾驶座上的手提包拎了出来。
还有半小时才放学呢,庄部长避开人群,在一颗高大的桂花树旁站了下来。那甜蜜的桂花香,随着风一阵阵吹进庄部长的心里,吹得他肉嘟嘟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厚实的弧度。
他惬意地打开手提包,拿出了一个大信封,一边微笑着抽出了里面的东西,一边暗赞自己为打发这时光准备得够充分。
“爸爸”“妈妈”,一阵此起彼伏的喧哗,惊醒了沉浸在美好中的庄部长。他抬眼一瞧,一群孩子张开双臂像小鸟一样奔了过来。
那奔在最前面的、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男孩不就是自己的虎子吗?几天不见,小家伙似乎又长高了。
庄部长一阵激动,把手里东西胡乱朝包里一塞,就扑向儿子,一把抱起了他:“小子,可想死老爸了。”
“爸爸,我也老想你了。”虎子嘴甜甜,搂着庄部长的脖子,在那饱满的天庭上亲了一下,发出夸张的“吧唧”声。
“你个小机灵!”庄部长眉开眼笑,“走,爸爸带你去吃最喜欢的豆腐脑。”
庄部长的老邻居王大兵,在学校不远处开了个小吃店,庄部长隔三差五就带儿子去他那儿吃,明面上是照顾生意,实际上是对儿子进行现场教育。
大兵有两个孩子,小儿子天天和虎子在一个班。大兵夫妻起早摸黑操持着这个小店,日子还是紧巴巴的,孩子的穿着、用品都极为简朴。
为此,庄部长没少把他们作为活生生的例子:“你看,王叔叔小时候贪玩,没考上大学,现在天天都跟着他吃苦。哪像你,想要啥有啥,还不都是因为爸爸刻苦学习,是大学毕业。为了将来过得舒服,一定要加油啊。”
还别说,这教育效果杠杠的。虎子确实争气,但毕竟是孩子,贪玩是天性,过一阵子就会懈怠一下。
庄部长就不断带儿子来吃,强化教育:“你看,他们多辛苦,跑来跑去一整天都不得歇。让你站一天,啥都不干,也累死了吧。他们还得洗啊、刷啊、熬啊,遇到难伺候的客人,还得受气。”
虎子每每睁着那双黑眼珠特别黑的大眼睛,安静地听着。庄部长很得意,他知道虎子听到心里去了,因为每次现场教育后,虎子的学习劲头就分外足。
“儿子,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如何呀?第几名啊?”两人到小店坐下来之后,庄部长问儿子。
虎子的黑眼睛暗淡下来,撅着小嘴,垂下头说:“爸爸,我没考好,十二名。”
“啊,十二名?!”庄部长不由提高了嗓门,儿子的成绩从来没有落到过10名之后啊,“儿子一定要认真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然长大后,就只能像他们这样了,丢人现眼地伺候人,还赚不到大钱。”庄部长一边说着,一边一脸鄙夷地回头向操作间挪着嘴。
“哦,那么快啊?豆腐脑就好了。”庄部长的声音突然变了,他涨红了脸尴尬地说。
正端着两碗豆腐脑,已走到他们身后的大兵的爱人张平蹬了他一眼,没搭茬,只重重地把碗放到了桌上,在“咣当”的响声中,回身就走,甚至连虎子都没有理。
庄部长讪讪的,脸红得像斗败的公鸡,却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说话大意,那么难听的话被人家听了个正着呢。
不过,转而他又想:“我说的大实话,谁让你们做这生意呢。”
于是,心中的那丝愧疚烟消云散,他和虎子吃完以后,昂首挺胸出了店,甚至故意没像往常那样去和大兵两口子招呼一声道个别。
“哼,大实话还说不得了呢,我就说了,又能怎样?!”庄部长在心里嘀咕着、好笑着。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风驰电掣地跑了起来,路边的房子树木齐刷刷向后倒去,路虎真的是虎虎生威啊!
庄部长也虎虎生威了,他仿佛骑着骏马在敌阵中来回厮杀的大将军,意气风发地对儿子说:“怎么样?儿子,老爸威风吧?就王叔叔他们能买得起这车?你小子赶紧好好学习,不然就只能像他们那样低三下四地服侍人了。”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庄部长瞄了一下手机,“王大兵?哼,难不成到现在气还没消,找我算账来了?”
“哼,算账就算账,谁怕谁啊?”庄部长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狠狠地按下了接听键。
“庄部长,想想你丢东西没?”却是张平,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似古井无波。
庄部长呼出了一口长气,由迎战状态松懈下来。但片刻之后却又火烧火燎地叫起来:“手提包,我的手提包!”
庄部长鬼急慌忙地回到了小吃店,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嫂子,你们真是大好人呀,拾金不昧。”
张平停下了抹桌子的手,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庄大部长,我们这些做卑微事的卑微人,可没那么高尚,我可以把包还你,可是我要报酬。”
“好说好说,我只要包,这样吧,我给你200块钱,算是辛苦费。”庄部长笑呵呵地说,心里却在暗暗地骂:“真是穷急眼了,在老熟人头上讹钱。”
“200?”张平冷笑着,懒得多说,只是从牙缝中蹦出了这两个字。
“500!”庄部长乖得像孙子,心里骂得更狠了。
“你那包里可有好几张银行卡呢,还有……”张平看着好奇地站在一边、扑闪着大眼睛的虎子,故意拉长了声音说。
庄部长只觉得汗从头上冒出来,这大冬天的咋这么热呀?他抬手使劲擦了下额头,咬着牙沉声说:“那你说多少就多少,我给!”
张平笑了,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庄部长,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在我们店里,为客人服务一个小时。”
“啊?!”庄部长惊诧地叫起来,仿佛听到了外星人的话。
“我,一个堂堂的宣传部部长,在这巴掌大的小店里,给这些老百姓端盘子?万一被熟人看到了,我的脸往哪儿搁?这事万万不可!”他在心里盘算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在另一张桌子旁忙碌的王大兵。
他急走两步来到了大兵的身边,一把拉住大兵的膀子,摇晃着,祈求着:“大兵,你说句话吧,给多少钱我都行,这服务就不要了吧。”
大兵像拂灰尘一样,拂下了庄部长的手,冷冷地说:“张平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我看你就在这儿端一个小时盘子吧,天塌不下来。”
庄部长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白白胖胖的脸瞬间失去了光彩,汗从额头流了下来。
其实,庄部长关心的不是包里的那几张卡,而是信封中的那些美人照。那是话剧团的柳柔,他这次出门考察,柳柔一路相随,浓情蜜意。想着家中的母老虎,庄部长知道,回来以后,和柳柔相伴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便拍了许多柳柔的美人照,以备聊解相思。
原本准备明天上班就转移到办公室里的,没曾想却遇到了这档子事。
“如果庄部长不愿意也没事,您就先回去吧,我晚上把包给您送府上去。”张平看着脸儿一阵红一阵白一副狼狈相的庄部长,故意拽着文腔说。
这话刚一出口,庄部长就像被电击了一样,腾地跳了起来,一叠声说:“好好好,我干!我干!”
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事如果被母老虎知道了,自己还有日子过?再说,虽然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交通大学毕业生,可是如果没有市长岳父一路提携,哪能那么快就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以后也还得靠他呢。”
庄部长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在一个个桌子间穿行,一边小心地端着盘子,一边紧张地思考着如何才能不让虎子告诉他妈妈今天的事。
“唉,庄伯伯,你怎么在我们家端盘子呀?”一个清脆的童声惊奇地喊着,是张平的儿子天天回来了。
张平接下天天的书包,眉眼中的笑藏不住,都溢出来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话,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天天,故意把声量调到了最大,一字一顿地喊着说:“儿子,妈妈没多少文化,懂的少。但是,妈妈告诉你的这句话,你一辈子都要牢牢记着——学习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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