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三)
上世纪老农村记忆:《挨饿》三《挨饿》这篇文章上传到网络后,热心的网友们议论纷纷。大多数网友认为,我其实并没有挨饿。我不得不承认: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的确没怎么地挨饿,用网友的话来说:顶多是没吃饱或者说吃得不好。因为他们认为有红薯和薯渣粑粒吃不算饿。想想,也不无道理啊!并且我常听母亲说,自打我出生后,家里的就不怎么少吃。
好吧!不算挨饿。但吃得不好是事实。记忆最深的是过完年后的正、二月,差不多过了一个月的好生活,可眼下又是天天风菜(青色,样子和白菜一样,但比白菜大)萝卜下饭。有时还吃军头菜。军头菜又叫猪头菜,更加淡而无味,基本上是用来喂猪的,所以又叫猪头菜。嘴里真的要淡出个鸟来了,我多么想吃一点肉腥。所以,我吃过油炸蟑螂是千真万确的事。小时候,我特别想吃到肉,觉得能吃上肉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而那时的猪肉特别好吃,那肉香老远就能闻到。要是谁家煮了肉吃,根本不用去菜碗里看就能知道。可是,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要想吃上一顿肉,差不多和现在在北京买一套房一样难。所以,我们就祈盼立夏节、尝新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等大大小小的节日到来,还有自己的生日。一年中总有那么些祈盼的日子。生活有盼头,日子过得就幸福快乐。
上世纪老农村记忆:《挨饿》三由于肉食太珍贵了,那时死鸡死鸭是绝对不会扔掉的。大人们收拾干净了,并不会当天吃掉,而是烘干掠晒。慢慢地全村子就迷漫了那种怪怪的臭味。似乎这臭味会感染鸡瘟,没多久村子里就有鸡陆续死亡,于是挂在树丫上掠晒的死鸡就越来越多,那臭味就越发浓郁了。但即使是这样的死鸡肉也不会让你吃个够。我记得那一年,父亲生病住院了,母亲去县城照顾他。家里就我们姐弟几个,大姐出嫁了,二姐当家。家里死了一只鸡,二姐处理后,把死鸡挂在楼枕上,不煮给我们吃。我每天吃饭时都看那鸡咽口水。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晒干透,还是别的原因,那鸡竟然长蛆了。但谁也没有发现,就这么一直挂着。直到有一天,我照样端了饭,抬头望了挂在楼枕上的鸡咽口水,一条白色的蛆虫从头顶落下,恰巧落到我碗里。我拔拉了一下,确定是一条蛆虫,于是大叫了一声:“姐!鸡长蛆了!”二姐从楼枕上取下鸡,翻看,又闻了闻,确认这鸡不能吃了,好端端的一只鸡就这么扔了。为了这事,我们几个没少埋怨二姐。二姐内心愧疚,一改往日强悍作风,愣是不吭声。
死鸡死鸭不丢,仍然当作美食,那死猪肉就更不能丢了。若是谁家倒霉死了猪,自家又吃不完,便会贱卖给别人家。那时猪肉只有一块二毛钱一斤,死猪肉大概只能卖到五毛左右。那死猪肉买回来一般总是烘干做腊肉。而且那腊肉的颜色暗红,大概是没有放血,血的颜色渗透了皮肤。烘干后死猪肉的味道倒也和平常的肉味相差不大。如果死猪肉买回来就煮吃那就略微有些臭味。
但是猪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要弄到肉食还得另想办法。于是,戽鱼崽就成了我们一项重要的营生(我有篇文章详细地描述过此事)。那时农药化肥用的少,田里、水圳里鲫鱼、泥鳅、黄蟮可多了。我常常会和哥哥去戽鱼崽改善生活。这个大人们是很支持的,并且他们有机会也会弄些回来。父亲他们犁田,犁耙翻开泥巴,经常会露出泥鳅、黄蟮。他们便会停了手中的活儿,捉了那鱼用一根硬草穿了鱼嘴,丢在田埂上,那鱼是跑不了。有时腰里还系了一个鱼篓,捉了鱼直接扔里面。待收工后拿回家,母亲收拾干净,用油炸了,加点干辣椒,那才叫香呢!我们个个吃得来劲,米饭那就一定不够吃了。母亲常说:鱼崽打个屁,辣子都有味。有了荤腥菜就是不一样啊!
戽鱼是有季节性的,天一上冻,水凉了,鱼虾隐藏了,我们也就无鱼可戽。冬天已经来临,身体似乎更需要营养提供热量。尤其我们衣着如此单薄,偏偏那时的冬天又是那么寒冷。还是那一年冬天,母亲去城里照顾生病的父亲了,家里就剩下我们一帮孩子。缸里有米,吃饭倒也还不成问题。可是没菜,能吃的东西几乎全吃光了。天天吃坛子里的咸菜和豆腐乳下饭,那吃饭简直成了一场灾难。这时二姐也出嫁了,二姐夫有一把汽枪。哥哥从二姐夫家借来了汽枪满村子去打麻雀。那时的麻雀真多,一天到晚叽叽喳喳。没多久,我们便打了小半背篓。这时,家里掌勺的是三姐,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收拾的,中午饭桌上就有了一盆子和豆腐乳一起蒸熟的麻雀肉。那圆呼呼的脑瓜子上显露一些青绿的血管,而且一口咬下去便溢出了白色的脑子。这麻雀肉吃得要心里承受能力啊!至于那麻雀肉是什么滋味,我早忘了。估计当初吃得心惊胆战,根本没心思品尝滋味。也有可能是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几口囫囵吞枣,根本没有品尝出滋味。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吃麻雀肉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那麻雀也不能天天去打。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对麻雀拜天(诅咒)有所耳闻。再说汽枪是二姐夫的,我们不能长期霸占。所以我小时候是非常渴望能有一把这样的汽枪。随后几天,我发现哥哥和育喜老人(实际上他比我哥大不了几岁,但村里的人一直都这么叫他)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似乎在预谋什么一件大事。我就有些惊恐,他们会不会商量去偷什么?没过几天育喜老人把自家的那条黑母狗唤到了我家,一进屋,就把房门紧闭了。黑狗知道死期将到,惊惶乱窜。哥哥他们用皮线圈了一套,一下套中了狗的脖子。黑狗拼命挣扎,大声哀鸣,那叫声极其恐怖凄厉。哥哥和育喜老人合力把狗吊到楼梯上,黑狗不断号叫扭动,荡秋千一样。他们两个死命地拉住皮绳。我们几个靠在墙角,惊恐地看那狗在空中哀号扭动。突然从黑狗尾部迸射了褐色的稀屎,像极了那种颜色不鲜的豆腐乳。所以好多年我心里一直有阴影,我坚决不吃豆腐乳。我们东乡早晨喝白粥,豆腐乳是佐粥的好食品。我宁肯喝白粥,就不吃豆腐乳。这之中的原委直到好多年后才终于被母亲她们追问出来了。
上世纪老农村记忆:《挨饿》三黑狗的哀鸣越来越弱,也慢慢停止了扭动。他们把狗放下来,好一阵忙碌。我们也被指挥生火、烧水,拿东拿西,直到大半夜,一桌香喷喷的狗肉席终于完成了。我们尽管刚刚目睹了残酷血腥的一幕,但毕竟抵挡不了这香味四溢的狗肉的诱惑,也跟着狼咽虎吞。
哥哥他们当年给那可怜的黑狗施以绞刑,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可我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悲怜。然而,我哥哥绝对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到底是什么使这样一个善良的少年又这样冷血呢?
多年以后,我眼前仍然浮现那黑狗被吊在楼梯上拼命扭动的一幕,那凄厉的哀号仍在耳边回响。它告诉我:有时温情和善良会输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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