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观察者号空间站
从3.6万千米高的地球同步轨道望向日出的方向，晨光已经给圆弧形的地平线镶上了耀眼的金边，巨大的观察者号空间站如同蛰伏了一夜的钢铁巨兽般正逐渐从退去的黑暗中显现出来，晨光温柔地擦亮了它的每一寸外壳，使得这座冰冷的金属大家伙有了那么一点生气。
早上起床的闹铃还没有响，艾丽塔·尼娜·伊万诺维奇（下文简称艾丽塔）就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昨晚又是忙到深夜，这个清早她的精神状态有点萎靡，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眼睛也酸胀的厉害。来到舱室的独立卫生间，光着脚踩在金属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足底传来，让艾丽塔觉得又清醒了几分。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黑眼圈，满眼的血丝，就连她最得意的蓝色眸子，看起来都黯淡了许多，这就是几个月忙碌的太空生活给她留下的外在痕迹。
艾丽塔用冷水洗了把脸，把披散的棕褐色头发拢了拢梳在脑后，对着镜子咧嘴一笑，很显然即使疲惫也无法夺走这张脸蛋的美丽。洗漱完毕，她从冰箱里拿出一包“味道可口”的流质早餐草草地嘬了几口，便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的便携式接驳器。这套装置可以让她直接连接到布瑞恩世界的监控系统中，不过由于是便携式装置，提供的只能是实时的音频和视频信号，要想实现互动式介入，还是需要大型的接驳装置才可以。
在昨晚的试验中，艾丽塔看到那位叫做巴根的幼年意识体在一夜间失去了全部亲人。于是她利用自己编制的屏蔽程序做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身边植入了一个介入体。二者将形成高度的意识连接，也就是这些意识体口中所谓的人与契合兽的心灵感应，这些都是在她的老师斯坦·冯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完成的。一方面是出于对那名幼年意识体的同情，另一反面是出于对老师蔑视意识体态度的不满。总之艾丽塔决定做点什么给那名叫做巴根的少年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她也确实做到了。
此时接驳器的全息画面中显示的正是那块河边营地，天光已经大亮，但晨曦中充斥着确是彻骨的寒意。巴根用河岸上遍布的圆石为父母磊着一座合葬墓，他的双手已经被石头磨破，衣服上也满是尘土。在石堆上磊好最后一块石头后，巴根静静的跪在父母的墓前，他已经流干了泪水。猫咪夜月卧在主人身边，轻轻舔着巴根手上遍布的小伤口。
“好了夜月，我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巴根忍痛揉了揉手掌，“希望阿爸阿妈能被长生天带到天空之上的草原，在那里没有痛苦的幸福生活下去，直到永远。”
“我会把哥哥找回来，也会为阿爸阿妈报仇雪恨的。”巴根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身边的夜月感受到主人的负面情绪，不安地喵喵叫了起来。巴根低头看向身边的小黑猫，看着它充满灵气的大眼睛，心里柔软的部位一阵抽搐，轻轻抚摸着黑猫光滑的脊背，“以后就剩下咱俩相依为命了。”夜月没有回应，只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远处传来稀落的马蹄声，一行四人慢慢接近了河边营地，远远地已经可以依稀听到他们之间的说话声。
“还多远啊，咱们离开上次那个小镇后可有十几天没再添置补给品了，这里满地是草倒是饿不着马，可咱四个大活人就快断炊了啊。唉，亦有爱闲人，又为穷饿逼。”
“行啦，别念你的酸诗了，这里是吉萨部的领地，他们是草原上贸易比较开放的部族，最近正好到了他们一年一度的大市，咱们去到他们的主营地就可以买到补给品了。”
“有酒卖吗，听说草原上的卖奶酒不错。”
“李白前辈，您别再追着师父问了，到了目的地，保证给您搞来好酒就是了。”
来的人正是李白和山冈·纳森，还有后者的两个徒弟，其中话不多的那名叫达仲，也是个唐国人，另一名叫做杰克，是和山冈·纳森一样的白人武士。这十几天李白已经同这两名小辈混的相当热络，杰克能说会道，经常把自己的武艺和经历当做谈资，而达仲总是沉默寡言，大多数时间里都甘愿当个聆听者。
“停一下。”山冈·纳森抬手示意，他扫视了一下眼前的河边营地，“我去问一下那边跪着的小鬼。达仲，你在这里保护这个酒鬼。杰克，你去看看周围还有别的什么活着的人没有。”
说完师徒二人就各自策马而去。
“怎么了，看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那边就一个小屁孩而已。”李白打了个哈欠后说道。
“这里昨晚经历过战斗。”达仲只说了这几个字。
知道身边陪着的是个闷葫芦，李白索性没再往下问，念头一动，剑鞘中的龙泉剑发出了嗡嗡的剑鸣，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山冈·纳森和杰克不一会就仔细检查了营地，发现没有危险便招呼达仲带着李白过去。没走几步李白就看到草地中有大滩的血迹和散落的箭矢。
“师父，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啊，怎么问他也不说话。”杰克蹲在巴根身前，摇晃着少年的肩膀无奈地说道。
“我来看看这孩子，你师徒俩一身又是刀又是甲的，杀气太盛了。”李白说完，跳下马朝着巴根走了过来。
“孩子，几岁了？这石头墓里埋得是你什么人？”李白猫着腰，平视着巴根的眼睛问道。
巴根没第一时间回答，目光在身边的四人身上游走，接着又看向一旁的四匹马，视线最后停留在了白马鞍旁挂着的酒葫芦上。
“那是你的葫芦吗？”
“是我的啊，这孩子怎么一上来问这个。”李白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今年十岁了，墓里是我的父母，昨晚他们被长风部的人杀了，我哥哥也被掳走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巴根木然地说道。
“这孩子够可怜的，那也不能一问连句话也不说啊，谁还没死过父母，当年我……”
“住嘴！杰克！”山冈·纳森喝止了徒弟不尊重的话，后者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山冈·纳森解下数珠丸刀柄上缠绕的念珠，双手合十在石堆墓前做了一番祷告，接着说道。“孩子，你的父母会得到安息的，来日方长，你要学会自己面对未来的一切。“
李白摸了摸巴根的头，对山冈·纳森说道，“要不咱们带着这孩子一起走吧，他一个人也没法在草原上生活，咱们看看沿途有什么人家愿意收留他。”
山冈·纳森有点犹豫，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达仲突然开口了，因为他看到了藏在巴根胸口衣服中的小黑猫，“这猫是哪来的，草原上从来没见过有人养这种动物。”
“它是我朋友，它叫夜月。”巴根如实回答说。
“谁给它起的名字啊？小兄弟？”杰克也看到了黑猫，凑上前来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它自己起的名字，它告诉我它叫夜月的。”
达仲和杰克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继续满脸堆笑着问道，“他们为什么掳走你哥哥啊，你哥哥身边是不是也有一只这样的小动物。”
“我不知道，不过我哥哥有萨克在身边，它是一只獒犬，一定能保护哥哥的。”巴根很有信心地说。
达仲听完巴根的话后冲着山冈·纳森开口道，“师父，我看咱们还是带着这孩子吧，让他告诉咱们是谁对他的家人痛下杀手，顺道看看能不能救出他哥哥，毕竟家人对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您说对不对？”达仲的整句话语调平缓，不紧不慢的。
山冈·纳森刚刚把念珠重新缠绕在数珠丸的刀柄上，听到达仲的话后高大的身躯突然僵了那么一瞬间，右手握刀的指节已然发白，最后他叹了口气，把数珠丸重新系在了腰间，说道，“好吧，这孩子跟那酒鬼挺亲近的，就跟在他身边吧，咱们先去吉萨部的主营地补充些给养再定下一步的行程。”
“小兄弟，我们师父和李白前辈可都是了不得的高手，救出你哥哥分分钟的事情。”杰克笑着说完又伸手想要摸摸藏在巴根胸口的夜月，不过黑猫呲牙狠狠的瞪着他，杰克只好缩回手作罢。
“来，孩子，我抱你上马，坐我前边。”李白抱起巴根将他放在马鞍上，然后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可别踢坏了我的酒葫芦哦。”
“好了，咱们继续赶路，天黑前就可以赶到吉萨部的主营地。”山冈·纳森说完也跨上他那匹异常高大壮硕的黑马。
五人四马就这样离开了河边营地，只是巴根不住地回头张望河边的那座石头墓，这一次离开，也就再没有机会回来祭拜他的父母了。
艾丽塔关闭接驳器的全息视讯画面，轻轻舒了一口气，巴根确实已经按照她的安排同李白他们一行人汇合了，这个少年的未来就要看他自己的了。布瑞恩世界中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这样或那样的悲剧，像巴根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艾丽塔自知没有能力帮助他们中的每一个。好在那名叫做李白的意识体有一颗善良而浪漫的侠客之心，巴根跟着他不会被人加害。但是背负着李白之名的诗酒剑侠，注定会深陷席卷布瑞恩世界的巨变之中，跟着他到底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这时舱室内的通讯器响起了蜂鸣声，艾丽塔一咕噜爬起来，用手势打开了通讯器。斯坦·冯的声音立刻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昨晚的实验效果怎么样，有没有新的本源意识体在目标区域出现。”
“只是监测到了几个拥有介入物的意识体活动较为频繁，而且目标区域已经爆发了较大规模的局部战斗，也是围绕着争抢这类意识体的活动展开的。”艾丽塔没有做太详细的汇报。
“看来我对这一区域的希望有点一厢情愿了。上次出现的李白和那个武士意识体活动情况如何？”
“他们也在这一区域进行活动，似乎也在寻找拥有介入物的意识体。”
“恩，有点意思，好了，十五分钟后来3号会议室开会，各个小组将会汇报工作进展，另外联合诊断下昨晚意识海中出现的异常波动。”斯坦·冯说完便关掉了通讯。
一听说意识海出现了异常波动，艾丽塔心里咯噔一下，她首先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动的手脚在布瑞恩的底层架构中留下了什么痕迹。不过转念一想应该不至于，自己连探查意识海的权限都没有，斯坦·冯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的。
十分钟后艾丽塔走进了3号会议室，整个舱室就是一个巨大的圆柱体空间，四周都是白色的舱壁，各类管线和电气线路井然有序的布置在上边，舱壁上还开着一圈圆形的狭小舷窗。这间巨大的舱室位于观察者号空间站的中轴上。这里没有离心力产生的人工重力，在观察者号建设的初期，这间舱室一直被用作货物的中转站，现在是艾丽塔所在的研究团队专用的会议室，大型的接驳器就连接在舱室一角的内壁上。
各个小组的人员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他们三五成群地飘在圆柱体舱室靠近底面的位置上，斯坦·冯则是最后一个来到会场的人，他来到艾丽塔身边，二人飘在舱室的最高点附近，俯视着下方的众人。这个位置艾丽塔很不喜欢，因为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是她的老师斯坦·冯对这点倒是情有独钟，艾丽塔发现他不仅对布瑞恩世界中的人是这样一种态度，就连对自己属下的研究人员也总是颐指气使，专横跋扈。
看到顶头上司进入了会议室，早来的各组成员自觉的停止了闲聊和寒暄。
“好了，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么就各自汇报一下最近在布瑞恩世界中的工作进展，我洗耳恭听。”斯坦·冯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向下方正仰视着他的各位属下，而是仔细端详着他那细长双手上的指甲。
“目前唐国的状况还很稳定，安山候的动作还不大，他只是在寻找更多的本源意识残片来增加自己的能力，不过我们一致认为他不适合作为观察者计划的后备目标意识体进行培养，他的权力欲望太强了。”A组的领头人汇报完毕。
斯坦·冯扬了扬手示意下一组接着汇报。
“十分抱歉，我们还在寻找海马组织的位置，他们隐藏的太深，大部分的本源意识碎片经过他们的手后便消失无踪了。”B组成员汇报完后，抬头看向飘在会议室最高处的斯坦·冯。
“那就继续找，找到为止。”斯坦·冯轻轻弹了弹手指，冷冷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各组一个接一个的说明了工作进展，大都是关于后备目标意识体现状的信息。艾丽塔大体也都了解，因为她负责的就是这部分信息的整理和分析。不过F组的汇报让艾丽塔心里很是不悦，因为就是他们煽动长风部首领发动了对吉萨部的战斗。
斯坦·冯将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各组都汇报完毕了是吧，你们的工作我从艾丽塔这边也了解了不少，总之，咱们的进展还是太慢了。刚才F组的汇报我觉得就不错，他们的做法可以加快计划的进程，虽然效果可能不明显。”他这次说话间视线依次扫过下方的各位属下，大部分人都不敢和他对视，只有B组的一名研究员始终没躲避这道冰冷的目光。
艾丽塔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她记得那名研究员叫赖恩，在B组算是个小组长。自己和他有过不少的业务交流，但大都是通过网络，这种面对面的相处屈指可数。总体上艾丽塔内心对他的评价还不错，因为屡次的交流中，艾丽塔觉得他对布瑞恩世界中的意识体也是抱有尊重态度的
“大家各忙各的去吧，艾丽塔和赖恩留下来。”斯坦·冯解散了这次会议。
当会议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时，斯坦·冯发话问道，“赖恩，说说你们最近的发现吧。”
“好的，我们在最近几周时间内监测到布瑞恩世界的底层架构中出现了一些异常的波动，这是波动的图表。”赖恩启动了随身携带的职能终端，将一张全息投影图展示在三人面前，“波动呈不规则分布，但是在昨晚达到了一个峰值。”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艾丽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此时她的掌心已经渗出了汗水。
斯坦·冯半眯着眼睛盯着赖恩说道，“图表谁都会看，我要知道原因，意识海是我们才能操纵的地方，这点咱们三个心知肚明。”
“没有迹象表明这是咱们的人干的，因为每个研究员实现交互介入都会在意识海中留下特定的波动痕迹。”
“那按你的意思是布瑞恩内部的意识体搞的鬼？他们有这种能力吗？这就好比一个脑细胞告诉你它喜欢个子高的女生，而你不凑巧还真把它的话当回事了。”斯坦·冯摆摆手不屑地说道。
“这种可能也的确存在，不过我认为更大的原因是我们最近在布瑞恩世界中介入的次数太多，方式也越来越激烈，部分意识体呈现集团性的应激反应，有可能在底层架构中造成投影。”赖恩不置可否的回答了一句，趁着斯坦·冯低头沉思的片刻，赖恩偷偷瞄了瞄一旁的艾丽塔，后者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嗯，你说的有道理，海马组织很可能就在这其中起着主导作用。”斯坦·冯扬了扬下巴，拧着嘴唇用命令的口吻接着向赖恩说道“尽快找出他们来，我不希望这140亿个意识体中有某些家伙居然知道我们和整个计划的存在。”
“好的，我们小组一直在竭尽全力寻找。”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斯坦·冯甩下这句话后转身一拉身后的舱门把手，离开了3号会议室。
赖恩朝艾丽塔抬了抬眉毛，指了指手上的智能终端，随后也转身离开了这里。艾丽塔会意地低头查看智能终端，发现收到了一条没有显示发送人的加密信息，“那个男孩是关键，你和我要竭尽全力保护他。”
艾丽塔看着信息，一时有点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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