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来我常想起一个人,一个曾经待我非常好,却被我储存为备胎的人。
那人对我好到什么程度呢?
举个例子:五年前的初冬,细雪一阵一阵地洒来,朔风凌冽,正值夜晚八点。我带着一身暖意,走出了洗浴中心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候在外的某男生。
他裹着的羽绒服,已经蒙上层薄薄的雪,雪帽下的双目微闭,原佩戴的黑框眼镜不知何时收起,鼻翼以下全部锁入围巾里,两手抄在兜里,站成一座雕塑。
我走到他身前,他竟然没有察觉。我伸出一根指头戳他的肩,他方如梦初醒:哦,贵妃舍得出浴了。华清水暖,我还以为您要今夜留宿,不考虑在外护驾的小的了。
虽是玩笑,然,语气不悦。
因为我洗了一个小时。
虽然不悦,然,没有不耐烦。
因为他当时追我。
女人,在遇到男性追求时,多多少少都是喜欢摆摆姿态,作作矫情的。
我眉梢扬起,语气冷冷:我没有要你等啊,你可以去麦当劳喝杯热巧,也可以在肯德基享受暖气。是你自己死心眼要站在寒风雪地里。再说我完事自然会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呢,你手机难道没带吗?
其实,那天他的手机带了,可是没电了。他怕我出来联系不到他,他拿“尾生抱柱”的典故激励自己,在寒天雪地里足足站了60分钟。
这60分钟里,他在回忆白日里我因为一言不合负气出走,他骑着电瓶车满大街,几条大街地找我。找到我后还要扮演心理辅导师+精神病医生+趣味段子狗,才把我哄得心情好转,跟他回了家。
那个家是我的娘家。我只要与父母言语不睦,我就喜欢离家到单位宿舍住。他知道后,总是劝着我回去。回到小区门外,他忽然说,你去对面的洗浴中心洗洗吧,把一切晦气都洗去,等你出来你就是一个快快乐乐,充满正能量的女孩子。
我依了他的话。我却没有考虑他在等。我在热水滋润下,想得更多的是有他这个备胎还不错。哪怕他各个方面都达不到我理想伴侣的要求,他对我的千依百顺,呵护备至还是超级难得的。
可是我不爱他。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高大,英俊,幽默,机智,反应敏捷,才华横溢的男人。他常常让我产生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惊喜感。两个人在撩与被撩,试探与反试探,斗心眼与耍小聪明方面,宛如林朝英遇到王重阳,厉胜男撞上金世遗,王难姑掐上胡青牛,白飞飞扛上沈浪,每每在刀光剑影里挥霍着年华岁月,时时在惺惺相惜里表现得相见恨晚。我以为,这才是爱情——我向往的——博弈式的爱情,不许你作伪投降也不许你含糊躲闪,你就是得使出浑身解数跟我进行智力方面的PK,最后要么是我征服了你,要么是你战胜了我。想想看,多么刺激多么有趣多么像芒果台经常演的那些偶像剧。
至于这个人,他喜欢什么,他爱穿什么风格的衣服,他爱吃什么口味的饭菜,他爱看什么电影爱听什么歌,他爱什么类型的女生他爱什么样的生活,关我屁事哩!
我操这些心干嘛?这么俗气的话题,也唯有我提到的那个备胎喜欢关注。
备胎,他知道我喜欢韩式休闲的衣服,他知道我无辣不欢嗜甜食如命,他知道我爱看古惑仔系列电影爱看TVB老剧爱听张信哲的歌,他知道我喜欢那种让我搞不定的能写一笔好文字的才子,他更知道我喜欢飘在云端,不谙世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艺范生活。
备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包容(起码在我们交往的时期)。无奈,我就是不爱他。我怎么也爱不起来他。
他在我眼里,金庸、古龙、梁羽生一本书都没读,加缪、卡夫卡、麦卡勒斯一个人名都不知,西藏的天葬,泸沽湖的走婚,耶路撒冷的朝圣一样都不感兴趣,甚至连我喜欢玩的西祠杀人游戏都给不了什么意见。我们在一起的接触,总是围绕着他提到的“今天想吃什么?”;“你工作最近如何?”;“你想去逛哪个商场你想买什么衣服”之类进行。他还喜欢送礼物,从鲜花到饰品到手机到玩具,他想起什么就送我什么。起初我有一种被充成公主的满足感和欣喜心。时日久了,我却对他越来越蔑视,越来越冷淡。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撩狠话:吃什么都行,问题是看跟谁吃饭。与有感觉的人吃素菜,都胜过与无感觉的人吃肥牛;工作该咋样就咋样,反正说了你也给不了我什么合理性建议;逛街买衣服都是女人之间的事情,你陪着我进去多有违和感……
俗话说,泥人还有个土性。备胎在我一次又一次不假辞色的过程里,他逐渐由忍耐变成了愤懑,由包容趋向了烦躁。而我正盼着他甩手来一句,老子不干了!我经常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由兴奋到僵化的表情,因错愕渐显隐忍的神色。他始终没有表现过一次失态,顶多是洞穿了我的恶趣味而发出一两声的长叹。
我得意洋洋,他舍不得我,还不是我的魅力指数高,或者是他离了我就找不到别的女人。
终于有一天,备胎发给我一条短信: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不能让你接受我,也不能让你接受真实的生活。我只有离开,愿你好运。
我看完,删除,无动于衷。
我把更多的心力用到了追逐我眼里的男神方面。
我算准了他下班的时间,在他单位附近闲转,等着与他不期而遇,绽放出阳光般的笑容,亲切地递上一句:哦,这么巧,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我熬了几个通宵,翻阅他的著作,把关键字句用红笔标出,总结出几个问题与专业心得,打着请教的旗号,进一步地拉近距离。
我知道他热爱健身,喜欢运动,我在节假日向他发出邀请函:某某滑雪场试营业,特价优惠,不如我们一起去滑雪吧。
对方没有拒绝,一派热情地应允。
到了约定的日期,他忽然发来一句:不巧,加班;抱歉,有事;对不住,下次吧。
我压抑了好几次想要删除他电话号码的欲望,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慰自己,没关系,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就能够发现我的美好。
我思考了好几个报复他这种傲慢态度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抚自己,等着吧,等到你小子爱上我,下一秒就把你踹到千里之外。
我为了泡他,苦其心志地炮制心灵鸡汤,劳其筋骨地制造接触机会,饿其体肤地希冀身材轻盈,空乏其身地穿梭在美容院、专卖店、健身房,动心忍性地陪他玩着猫与老鼠的游戏。
他总是笑,脸上挂着淡淡的,似乎一切出乎意料又似乎一切尽在意料的神秘的笑容。
他从来不拒绝我的电话,也经常给我通着电话,一聊一两个钟头。
他从来不躲避我的主动,也经常表达着对我热情关怀他本人的感动。
直到有一天,我通过我所认识的他身边的同事得知,我已成为他在酒桌上炫耀自己雄性魅力的一个笑话。我悉心营造的温柔知性,励志明媚的形象瞬间土崩,带瓦解。我抱着枕头哭成了一个傻逼。
此事把我的锐气磨灭了不少,还给我心里留下了一个结。即:千万不要主动追求男性。
什么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这分明隔的是一条大西洋!
又过了两年,我闲翻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忽然发现,书内最令我产生震动的,不是落花无言人独立的林诗音,也不是宛若葵花逐艳阳的孙小红,而是“一生很像一场虚无缥缈的闹剧”的林仙儿。
林仙儿的人生格言:越是我得不到的,我就越想要。
她辜负了爱她如命的阿飞,却死死惦记着视她为无物的李寻欢。
最终,爱你的人你离弃了他,你恋的人又拒绝了你。
你若觉得悲剧,那么同样求爱不得的人岂不也是悲剧?
别人真心的对你好,你反而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呆子,可是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世上对你真心的原来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真情并不是用青春和美貌就可以买到的。
我想到了那个备胎,那个一直被我认为不适合成为灵魂伴侣,却会在风雨夜接我下班;天天抱怨着我为减肥不好好吃饭,买了豆浆到我家楼下,逼着我喝完才心满意足地回去;月全食之夜带着我去河边许愿,口口声声希望我能够健康,平安,喜乐一辈子,做一个永远不会老也永远不会怕老的内心强大的女孩……
我依然不觉得我爱他。他出现的那段时日,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他。可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去了解他呢?
真相可能缘于,他在我眼里不够优秀吧。
同理,我在我所喜欢的人眼里,同样不够优秀。
我们都受着虚荣的蛊惑,按照固定的思维,认为自己有机会穿上传说中的水晶鞋。却很少会想一想,那双鞋子是否真的合脚?若不合脚,你我真的能够为了迎合鞋子而去拿刀削自己的脚?
单身男女,无非找鞋。
红男绿女都在寻找着最适合自己的那双鞋。
可恨人性总是得陇望蜀,朝秦暮楚,失去之后,再知珍惜。于是在回忆的麻醉手术中,旧爱的缺点又一切不计,成就完美,成为传奇。再与新的对象接触时,难免顾此失彼,相互对比。这是人性的通病——说什么此情可待成追忆,无非是原地结网成怨卒。
如三毛,她与荷西的婚姻,在马中欣的调查报告里竟成了一部罗生门。那美丽神话的外衣之下,实质是浓烈的火药味,频繁的争吵声。我也相信,在三毛失去荷西之后,她所牢记的都是荷西的温柔,荷西的良善,荷西的体贴,荷西的憨直,荷西的一切一切美好……只是往事历历在目,时光却不能重来。
所以,将那些储存过备胎或者被别人当过备胎的经历收藏好,总结经验,记住教训,别再犯错误,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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