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3日 天气 晴
我是谁?一阵又一阵的闹铃骤然响起,此起彼伏,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那声音显然是从周围不同房间里传出来,各种不同铃声接二连三从四面八方汇成一股杂乱无章而又急促的交响乐。我从梦中惊醒,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中星星点点。摸出手机一看,显示时间为5:40。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小胳膊,搂住了我的脖子,着实吓了我一跳。天啊!身边竟躺着一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约摸十来岁的样子。他是谁?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惊出一身冷汗,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灯,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单间房,里面有办公桌、电脑、冰箱、做饭的灶具,显得杂乱而且拥挤。房间大部分面积被两张床占据着,我和小男孩躺得是一张双人床,向单人床上一望,我惊得差点大叫起来,那床上躺着一名中年男子正呼呼大睡,四十来岁,面色红润,身材略胖。他又是谁?
我是谁?我立即跳下床穿衣服,脑子一面苦苦地思索着,一面机械地洗脸刷牙。一阵铃声再度响起,高昂而悠扬,漫过清晨的宁静。整个楼道、院子里顿时沸腾起来,说话声、洗漱声、开门声、吹哨子声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络绎不绝。那男子也醒了,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问:“起床铃响了吗?”“响...刚响过了!”我应了一声,呆呆地站在床边,脑子仍旧在想那个问题:我是谁?
“你不去上操吗?”男子洗漱完毕,向我丢下一句话,匆匆开门出去了。
“上操?”我慌忙跟着下楼到院子里,四下张望,原来这是一所学校,校园呈阶梯状,有五栋楼房分布各个角落。我身后是教师宿舍楼,右手边的五层大楼上灯火通明,应该是教学楼,灯光照亮了大半个院子。院子里有许多人,一大群学生己经排好了队绕道操场跑圈,有几十多名教师模样的男女在操场中间自由活动。我有些懵懂,跟着队伍向前走,仍绞尽脑汁思考着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叶老师,签到了吗?”一中年妇女跑到我身边,和我并肩向前,温和地问我。
“签到?哦,没...没呢!在哪?”
“呵呵,你忘了签到?那个办公室呢。”她用手指了指。
“叶老师?我是叶老师吗?”我晚自思忖,停下跑步,走进办公室。
我是谁?有一群人围在办公桌前,有的人拿起笔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便离开了,也有几个人散坐在旁边椅子上说闲话。当我走到桌前时,握着笔反复看着那三张纸,不知道该写在哪里。
“快点,叶老师,你找不见你自己了吗?”一位戴眼镜的小伙戏谑地说。
“是,我今天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认真地说。
“叶老师真幽默!呵呵!”周围人善意地哄笑起来。
终于看见了叶子字样,听同事一口一个叶老师地叫着,应该是我,没错。我拿起笔,郑重地写上“叶子”两个字,原来我是叶子,可叶子又是谁呢?
其后,我又跟在一名女老师后面上了趟厕所。早操己经结束了,学生队伍正有序地通过天桥,带队回了教室。我回到房间,那个小男孩己经起床,正坐在台灯下看书,见我进来,便问:“妈妈,你做早饭了吗?”
“妈妈?”我暗自吃惊:“早饭?没...没有。马上做。”
“那你给我两元钱,我去买点算了。来不及了。”
我从口袋里摸索出两块钱,递给他。他亲昵抱了抱我:“那我走了,妈妈再见!”
我顺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再见。”目送他背上书包走了出去,心中一片茫然。
那男子随后推门进来,将两个水壶放在地上:“没做早饭?”
“没...没有。”
“那你不早说,我在食堂吃了再回来。”他有些不悦,又开门出去了。
我开始折被子,打扫卫生,脑子里猜测着和那男子的关系。他是孩子的爸爸吗?是我老公?头脑真有些发晕。
我是谁?手表时针指向十一点,我还呆坐在桌子前,盯着挂在床头上的结婚照,照片上的男子正是刚才那男子,只不过目前有些发胖。照片中的女人和镜子里的我神情酷似,只是镜子里的我看起来要苍老许多,面容惟悴而蜡黄,目光呆滞。花白的头发枯草般凌乱地搭在肩上。我们是两口子?什么时候结婚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还有一个小女孩又是谁呢?就这样呆呆的坐着,神色凝重地沉思着这些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问题。其间那男子回来过,拿了几本书又匆匆走了。
“我昨天打篮球弄脏的衣服,你不洗我下午打球穿什么?”那男子夹了几本书推门进来。
“我洗,现在就洗。”我起身开始洗衣服。
“今天星期三了,给女儿送饭,你还没做好吗?”
“女儿?送饭?哦,我现在做。”我茫然无措地停下来。
“算了,来不及了。都十一点多了,我上街买点饭送吧。我说你今天一早上怎么啥也不干?”语气愠怒,看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今天有些不舒服。实际上,我想不起来一些事情...想不起来我是谁了。”我小声嗫嚅着。
那男子满脸狐疑地瞅了我一眼:“发什么神经呢?”他出去了,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是谁?“报告!”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两名十四、五岁扎着头发的小女生,着急地说:“老师,这节是我们班的课,已经上课了,不见你来。”
“上课?什么课?”
“历史课,老师,快走吧!迟到了!”
我顺手抓起桌上的历史课本,跟着两名女生一路奔跑着匆匆进了教室。扫视全班,大约有五十多名学生,他们起立向我问好,示意他们坐下后,我拿起一根粉笔,走到黑板前,顿了顿,却不知该写什么,从哪里讲起。转身面向学生,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笔:“同学们,今天不上新课了,你们自习,做作业吧!”
“啊!哦!”学生似乎松了一口气,疑惑地看着我,尔后稀稀落落地收拾东西,开始写作业。我坐在凳子上,仔细打量着每一个学生,企图能想起点什么来。
“老师说今天提问的,吓死我了。”
“老师今天好像不舒服。”
“是啊!叶老师上课那么认真,从来没让我们上过自习。是不是感冒了?”
……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起来。
我是谁?下课铃声响起,只见教学楼前围了许多家长,学生正在从教室里蜂涌而出。我向宿舍走去,一位家长模样的高大男子挡住了我的去路,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男学生。
“你是叶老师吗?这是你班上的学生吧?”他从身后揪出其中一名男生,恶狠狠地推到我面前。
我有些茫然。
“你看看你教的好学生,他老问我家孩子诈钱!”
我将询问的目光落在男孩脸上。
“没有的,老师,他欠我一百元,我要他还给我。”那男孩申辩道。
“你欠他钱吗?”我问另一位男生。
“是,欠一百元。”
“那欠帐还钱是天经地义的呀!”我心平气和地说。
“可我孩子老是是从家里偷钱,都偷了一千多了。”那男子恼羞成怒。
“那是你孩子的问题,你该管教自己的孩子,'子不教,父之过'呀!”
“他不催要钱我的孩子就不会偷钱!”那男子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能不讲理吧!”我声音大起来。
“我怎么不讲理了?你说,我怎么不讲理了?我看你这个老师有问题,是你教唆学生敲诈我的孩子!”那男子一步步向前,用手指着我,恶狠狠地逼近我。
周围迅速围上了一些人,我脸涨得通红,冷冷地回了一句:“我看是你这个家长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
“什么?老师怎么能骂人呢?”那男子扑上来,被人拉了回去:“你等着,我找你们校长去!”
“您请便!”我挺起胸膛走开了。那男子骂骂咧咧地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我是谁?回到房间,我拿起一个苹果,气呼呼地刚咬了一口。“报告!”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师,不好了!XX和XX同学两人打架了,头打破了,都流血了!”一位戴眼镜的男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说。
“什么?这么严重?”我匆匆扔下苹果,随着学生一路奔跑来到教室。只见一小个子男生蹲在地上,不停啜泣,手捂着头,血从手缝流出来,旁边围着几名学生,正用卫生纸擦拭。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打架?”
“老师,没有打架。我和他玩,不小心碰到桌子上了。”一位瘦高个男生说。
“那让你家长来,领到医院包扎一下。”
“老师,我爸妈都不在家,我爷爷奶奶来不了。要不,让他家长带去看,我让我的家长出钱。”那男生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我儿子受伤了?那好,我马上来。”暴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不一会,一名中年男子气呼呼地走进来,看了受伤的孩子一眼,朝我吼道:“这么严重,谁打的?为什么欺负我儿子。你这老师怎么当的?让我儿子受这么严重的伤?到底有没有负责?我把孩子交给你是让别人随便欺负的吗?对方家长呢?……”一连串的问话让我张口结舌,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
“那好,我先带去医院。你记着,这事没完。”男子终于带上孩子,扬长而去了。委屈的泪水竟不争气地从眼窝里溢出来。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遭受这般?我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企图想起点什么来。
我是谁?下午浑浑噩噩地上完两节课,刚回到房间,电话铃声响起:“叶老师,开会了,在四楼会议室。”
我匆匆走进去,里面二十多名教师围成圆圈正讨论着什么,见我进来,坐在前排的一位领导模样的男子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今天召开九年级级组会议,针对近期各班存在的问题进行补救,确保学生平安毕业,力争让更多的学生考上高中。下面各班主任谈谈近期班上存在的问题,从一班开始。”
在我家里出入的那位男子拿着一叠稿纸,滔滔不绝地讲班上的问题,有名有姓,具体详细,大约讲了十多分钟。
“九2班主任接着讲。”
“叶老师,到你了!”旁边一女老师悄悄捅了捅我的胳膊。
“没……没什么,我尽力管好学生……尽最大努力……。”我突然像从梦中被惊醒,不知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地说。
后来有几位老师发言,或旁征博引,或信誓旦旦。领导做总结发言:“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决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九2班存在诸多问题,学生比较浮燥,叶老师,你下去一定要着手调查,防患于未然,绝不能包庇那些惹是生非的坏学生……”他不满地盯着我,语重心长地说。
我木然地点点头。
会议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回到房间,己经快六点了。我取了点米开始煮稀饭,上面放了三个馒头。那小男孩走了进来:“妈妈,你刚才去哪儿了?门锁着,我回来进不去。”
“开会。”
“妈妈,我好像生病了。恶心,拉肚子,浑身无力。是不是早上吃的东西不卫生呀?”孩子有气无力地说。
“哟!发烧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想起早上没给他做早饭,内心充满歉意。
吃过晚饭,那男子穿上球服立马出去了。收拾完毕,男孩拿着作业靠过来。
“妈妈,这题怎么做?”
我盯着书上的字看了一会,好像每个字都认识,就是不明白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使劲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你让你爸爸看一下,妈妈今天……今天头疼的厉害!”
“他?打篮球去了。他什么时候给我看过作业呀!算了,还是我自己想吧!”
我是谁?两节自习课后,查过学生的晚休,拖着疲惫的身躯犹如虚脱了般躺到床上。男孩己经熟睡,呼吸急促,满脸通红。
“孩子烧得厉害。”我摸了摸他的额头。
“己经吃过药了,过会就好了!”男子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我不敢大意,蹑手蹑脚地下床,拿来湿毛巾放在男孩额头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继续苦思冥想着那个问题:我到底是谁?
“你班XX同学很嚣张,上课不听讲,故意捣乱。”中午时分,一位女同事满脸怒容对我说。
“哦,我会管教的。”我小心地赔着不是。
“你班这几名精准扶贫资料表格有问题,重新填一下!”在我去教室的路上,一位留着披肩发女同事追上来:“还有寄生补那份表格,尽快发给我,就缺你一个班了。”
“好,我尽量。”
“叶老师,你教案呢?要检查一下。”
“叶老师,课题相关资料,准备好了吗?”
“叶老师,你班学生中午吵得厉害,教室卫生很糟糕。昨天晚休几名男生不好好休息。你管教一下。”一位男士在电话里对我说。
“叶老师,你公开课准备怎么样了?这次可是代表学校参赛,一定要全力以赴。”一位校长模样的人对我说。
“你班几个男生在厕所里抽烟。”
“老师,我女儿眼镜不见了,你查一下看被谁偷走了?给找回来!”
“老师,你给我儿子说一下,今天中午我不送饭了!”
“叶老师,大课间活动你为什么没跟上去?体育考试迫在眉婕,要加强练习!”
……
因为担心男孩发烧,我不敢入睡,翻来覆去整理自己杂乱的思绪。在最后一次换毛巾时,发现孩子头上沁出了一层汗珠,烧退了一些,迷迷糊糊刚要入睡。
“报告!”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怎么了?”我从门缝里问。
“XX同学发烧了,吐得厉害!”
“哦!知道了!”迅速穿好衣服,睡意顿时全无,随着学生跑向女生宿舍。
铃声响过了几次,对方才接起:“谁呀?半夜三更的?”电话里传来忪惺的声音。
“哦,对不起,您孩子发烧了!您能来学校一趟吗?”
“又发烧?这大半夜的,我怎么来呢?让她找点药吃,明天来行不行啊?”
“恐怕不行,她烧得厉害,还呕吐不止。我一个女老师也没办法医院,我看您还是来一趟吧!有个好歹,责任我也担不起啊!”
“好吧!这死妮子,真不让人省心……”听到对方嘟囔着起床了。我挂了电话,扶着生病的女生到门房等候。约摸过了四十多分钟,一对夫妻驱车前来,向我道谢,接走了女孩。
手表时针指向凌晨一点,站在院子中央,皎洁的月光照耀着我孤独的身影,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激灵,似乎清醒了许多。
我到底是谁?
我好像明白我是谁了!
天啊!我又突然不想知道我是谁了!
我掖了掖衣襟,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向房间走回去……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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