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被家人视为“懒虫”,有时连自己也难免“鄙视”自己。相比于劳动,我更热爱的是闲适时光——做些小爱好,品尝些小吃食,看些打动人心的电影,追些烧脑的综艺,与朋友闲聊……哪一种似乎都比“劳动”更诱人,而“劳动”一词似乎生来更多地代表辛劳、忍受、付出和义务。
小时候,学校教我们——“劳动光荣,热爱劳动”。那时我常想,如果有一天,劳动被摘掉了“光荣”的大高帽,还有没有人再叫嚣着要去“热爱”它。所谓热爱难道不应当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切渴求吗?像这样需要语重心长、耳提面命式地大力提倡,它跟“热爱”这种情感挨得上边吗?
70后的孩提时代并非一切围着学习转,大约小学四年级左右,我就被平时忙得抽不了身的妈妈委派了许多劳动任务,如买菜、煮饭、洗菜、择菜、洗碗、打扫卫生等。我从来都是当任务执行,不会过多地考虑自己做得是否好,或在其中挖掘出什么兴趣点,更难以在其中提炼出什么快乐来,因此任务越多,我越不乐意。记得那时候,鉴于妹妹的碗总洗不干净,且还容易摔碎,从此妈妈便把洗碗定为我的专职事务,我一赌气就跟她说:“要是这样就可以逃避洗碗,那我也可以照学不误,您这样定规矩不合理。”那时候心里总是想着如何减少自己的劳动量,根本没体谅过妹妹小我近三岁,妈妈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更不会吃教科书上所写的“劳动光荣”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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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在儿时的记忆中,对待劳动的态度大多是避而远之,但也非绝对。比如每当家里做藕煤的时候,我就挺开心的。记得每年天气最好的时候,爸爸就会买很多煤块回来堆放在家门前的路上,利用难得的休息日抄起笨重的藕煤机,挥汗如雨地做出这一整年家里需要烧的藕煤。每当这时候,我就会为他递凉湿的毛巾揩汗,准备盐开水,或招呼他在休息空隙时吃一碗妈妈煮好的绿豆沙。
太阳落山后,当天晒干的藕煤都要被收到煤房中,这个时候基本上是全家总动员。看到爸爸做了一整天的煤很辛苦,我和妹妹就成了收煤的主力队员,妈妈则负责把它们码得整整齐齐的堆放在煤房里。爸妈相互说着玩笑话,两个小屁孩时不时还唱着歌,一路上欢笑来去。有时候突遇风雨,大家须齐心协力彼此相互照应着,才能在天黑前顺利完成。做完这些活回到家后,我们感到全身都很酸痛,但抬头一望全家人身上、脸上到处都黑不溜秋的模样,总忍不住要大笑好久。多年后,每忆起这一幕,总能再次被当年的片断所打动:一天劳作结束后,全家人舒舒服服洗完澡,聚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那时候,我和妹妹大约就是这个年纪同样都是劳动,为什么感受相差这么大?我想,或许因为收藕煤不仅仅是一种被父母委派的劳动任务,它还让我体验到了全家人亲密协作的快乐和同甘共苦的温暖,它更让我看到了父母为整个家所默默付出的一切。尽管当年懵懂的我还未能提炼出这样确切的意义,但并不妨碍自己被这一切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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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那是不是所有的劳动都得有家人的示范和协作才是快乐的呢?也不尽然。我记得家里有项劳动就是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喂鸡。当年我们在家里养鸡大多都是用一个竹框倒扣着,然后在框边整出一个足够鸡伸出小脑袋吃食的空间就可以了。喜欢喂鸡并不完全是因为孩童喜欢小动物的天性,更多的是它让我获得了一种双向交流的回应。
每当清理完鸡舍,为它们铺上一层踩得很散很碎的煤渣;每当把淘汰下来的菜叶切碎了再拌上碎米放在笼口,蹲在一旁看它们进食时,都能感受到它们对我的依赖和信任。沙沙沙,它们在笼口安心地吃着;傻傻傻,我在一旁呆愣地看着。常常过了一两天,再清理鸡舍时,就会意外地发现一个白白的圆圆的暖暖的蛋来。“啊!”我惊声尖叫,捧着刚出生的鸡蛋兴奋不已。慢慢的就习以为常了,打扫鸡舍和切拌鸡食时心里总揣着淡淡的欢喜,总想着如果我做得足够好,它就会生一枚蛋出来奖励我。从喂鸡这种劳动中,我体验到了一种存在于劳动中的交流和回应,看到了付出劳动的意义,更得到了收获的惊喜,如果劳动能被赋予这样的意义,也便是可以被爱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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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对于劳动,还有种更深的体会。就是当你不认为自己应该对某人或某事负责时,对所有强加给自己的劳动都会产生怨言。我从小便不喜欢做饭,如果妈妈要强派任务给我,我常常选打扫卫生,如果她一定要逼我煮炒洗涮,我就会满肚子怨气,还会坏心眼地故意做得很难吃,就好像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被一口仙气吹大了似的。
自从生了孩子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再做回从前那些“买菜、煮饭、择菜、洗菜、洗碗、打扫卫生等”平凡家事时,它们竟通通都从“面目可憎”变得 “曼妙温润”起来。心平气和地做着手中的活,就像绣一朵花,画一笔画,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只觉得自己整颗心早已被孩子天使般的面庞浸得湿软。母亲的责任感使我再次感受到了劳动的意义——劳动是独立生活的必备技能,劳动是你愿意主动为所爱之人付出的诚恳心意,劳动是你对家人的担当和保护……而只有心无杂念地劳作时,才能真正体会到,劳动在某种意义上并不全然只是付出,它竟然也可以是一种得到。得到了你对自己更深切的认可,得到了在各种不同劳动中的乐趣和生机,进而深深地感到,只有拥有这样的劳动体验,才能明白原来“热爱劳动”竟是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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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劳动在不同阶段的内心体验,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一念一天堂”奥妙。如果当年妈妈交给我那些家务劳动时,我就能有今日之心境,又会填补童年时多少空白的乐趣啊!可如果我从小就能拥有这样早慧的禅心,那么也就无法感受到不同年龄阶段的体验反差,无法享受不断进阶的乐趣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原来“菩提”真的是“本无树”,劳动由始至终没变过,不断变化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心境,不同的心境就像是不同质地的镜子,它映射出来的就是每个人内心对劳动的不同体验和领悟。
行文至此本可结束,但又突发奇想,如果我把整篇“谈劳动”的理论框架,替换为“谈学习”,竟像也能说得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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