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他就执意要睡在地上,我们都不同意,她吼了我们一句:“老头子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她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草,垫了一个床垫,和他一起睡在了地上。
卧床后他就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吃饭、喝水、翻身都得哄着才行。
那日他说想吃白菜,她满心欢喜炒了一盘端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说:“不是小白菜,是大白菜。”她立马又重新炒了一盘,刚喂到嘴边,他闻了闻“不吃了”随即扭过头。
她放下筷子,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老头子,尝一口,咱就尝一口好不好?”他没有应。
她轻轻叹了口气,吃力地站起身,倒掉了那两碗白菜。她说,他不想吃,她也吃不进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浪费。
那日收到表妹的短信,他又咳血了,我立马赶了回去。我趴在他的地铺前,心疼的看着他。
听到我喊他,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望着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放假了。”我去县城摆了四天摊,他就不记得我四天前已来过。
那夜我没有回家,那是我第一次在他们家过夜。妈妈嫁得近,他们从不留我过夜。
我怕睡着了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不敢闭眼,夜里只要有一丁点动静我就使劲挠妈妈的胳膊。
一开始他们俩在说悄悄话,像是在商量什么,他吼了她一句后,便安静了。
突然,他开始咳嗽,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妈妈把我摁了下去。听见鸡叫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他很坚强,又从死神那里夺回了一日。
清晨去上厕所的时候我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触动了:她合衣而卧,身子侧向他,一只手摸着他的额头,另一只手上枕着自己的头,安静地看着熟睡的他。
被子都盖在他的身上,屋外的雪还没有化,我想给她拿床被子,却不忍打扰她。
那几日他还能下床的时候就一点一点往家里添东西。去省城看病的时候,他为她买了一个戒指,一对耳环,一对手镯。
去县城做检查的时候,他买了几个小碗,一口小锅。
在家养病的那段时间,他一刻也没有闲着,亲手为她编了用不完的竹篓子和菜篮子。
那时我们并不明白,为什么他连走路都十分费劲却还要坚持做这些事,我们以为他只是想打发时间,我们以为我们连医生都收买了就可以隐瞒得很好。
他终究还是没能熬到春天。他走的那天是小年,雪一直下。60年前的小年,他娶她过门,60年后的小年,她送他离开。
他的葬礼上,她忙前忙后地安排张罗,没有掉一滴泪。人群散去,她泣不成声“老头子,咱俩不是说好了,我先走的吗!”
他走后她就不爱笑了,也很少在外逗留。每隔几日她就要去他坟头上清理杂草,陪他说话。
大孙子从上海回来了,外孙女考上研究生了,咱们又添了一个重孙……她说家里发生的每件事都要说与他听,一件也不能落。
十年过去了,他的遗像早已被她抚摸得模糊不清。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外婆,外公都被您摸丑了。”她望着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却看到了她眼里闪着的泪花。
很多次我去看她,她都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路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我知道她还在等他回来。
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说来容易,不过十二字而已,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相守到老呢?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不离不弃的陪伴,这,就是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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