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师傅！师傅！”钱宝祥在走廊大喊起来。蒋志清沉着道：“我们一间间找。”他转身对钟毅和王竹卿道：“我和钟兄弟一组搜二楼，王兄和宝祥一组搜一楼可好？”
钟毅立刻明白蒋志清故意如此安排，定是心存戒心，深恐光复会暗害陈其美，便冷冷道：“听蒋兄安排。”
蒋志清随即懊悔，之前钟毅在江上救人、夺船，险象环生、惊心动魄，自是不可能对陈其美不利。刚才的安排，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他原想说两句漂亮话掩盖过去，但又一转念，还是不要欲盖弥彰，索性沉默。
见钟毅已上了二楼，他也忙跟随上去。找了几间房都没有人，楼下王竹卿和钱宝祥也没有消息。“大哥、大哥，我是志清！”他声音微微发颤。
钟毅忽然隐隐听到有异样声音传来。他心里一动，辨了辨方向，闯进右前方房间。只觉臭气熏天，几乎无法呼吸，原来是间茅房。
借月色见到中间柱子上绑着一个人，正是陈其美，口中塞着破布，听见蒋志清呼叫，他极力发出“呜呜”声音，终于被钟毅听见。
“大哥！”蒋志清冲上前，拔出匕首将绳索割断。陈其美被关押了大半天，脸色苍白、神情委顿，早已失去了豪侠风度。蒋志清将他背起，道：“大哥莫慌，我们护送你出去。”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几声枪响，钟毅暗道：糟糕！他跑到楼梯口望下去，只见一队清兵正往底楼门口冲进来，王竹卿和钱宝祥守在楼梯下，暂时阻挡了一下。
原来，江南制造局总办张士珩见大势已去，忽然回过神来，想起白天抓到的革命党首领陈其美，立刻派出亲兵回到大楼，准备将他带出作为人质，再与革命党人一争长短。
钟毅一路厮杀子弹已经用尽。楼下王竹卿和钱宝祥匆匆跑上楼，王竹卿向钟毅摇摇头，也没有子弹了。
蒋志清低声道：“蒙光复会兄弟仗义相援，不胜感激，劳烦钟兄弟和王兄设法从二楼寻路突围，通知援兵。我与宝祥拖住清兵。”
他背上的陈其美嘶声道：“志清，你们别管我，你帮我照顾好果夫、立夫。”
钟毅对陈其美素无好感，但一来为上海革命大局必须救人，二来他最敬重忠义之人，感念蒋志清与陈其美兄弟情深，激发了他侠义之情，当即对众人道：“我把他们挡住，你们设法出去。”
蒋志清犹豫一下，道：“出去后我立刻派人过来。”背着陈其美就往茅房去。
钟毅心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蒋志清早就有打算，用茅房里捆绑陈其美的绳子把人从窗户吊下去。
此时十几名清兵已经冲上楼梯，钟毅来不及细想，拔出匕首迎了上去，十几人在楼梯上挤做一团，如此清兵无法开枪，只能近身肉搏。
钟毅深得王竹卿刀法真传，出刀迅捷凶悍，两名清兵当场胸口中刀倒地。
作为总办张士珩的亲兵队伍，战术修养远胜其他人马，且他们知道，挟持住陈其美是最后的翻盘机会。因此虽有怯意，但仍坚持不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钟毅一人一刀，威风凛凛，不断有中刀清兵滚落下楼梯。
他耳边只剩下匕首挥舞时的风声和刺进对方躯体时，金属带出可怖的气流声，伴着几声低沉如野兽般的吼声。
群狼噬龙，清兵的十几把腰刀闪烁令人心悸的寒光，从四面八方扑向钟毅。他忽然感觉肋下一冷，一阵刺痛使他几乎窒息。钟毅手中匕首不停，眼前却慢慢出现了童年时的场景：
他一个人走在乡间路上，周围是大片望不到头的水田。身上又冷又饿，抬头望去，天边彩霞绚烂夺目，宛如神仙宫阙。眼前出现一个美丽少女，牵着他的手，正是王竹欣。
“阿钟，挺住！”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
钟毅瞿然一省，王竹卿已站在他身边，左手托住他的腰，右手一柄长刀，格开了清兵的刀枪。
“你放心，我已经把陈其美他们放下去了，咱们兄弟今天便留在此地，杀光鞑子。”王竹卿道。
钟毅原想王竹卿随他们一同翻窗下去，就近叫援兵。但王竹卿放下陈其美三人后，毫不犹豫返身回来，与钟毅并肩作战。
钟毅情知陈其美、蒋志清只顾自身，指望不到他们叫来援兵，但见王竹卿在身旁，精神一振，捂住伤口道：“今天就杀个痛快！”
此时，江南制造局总办张士珩久等亲兵押解陈其美不到，便带着几个亲信坐上小艇仓惶出逃。守军见状，完全没了斗志，制造局内的抵御彻底崩溃。
不知何时，夜雨初停。钟毅与王竹卿相互搀扶蹒跚出了小楼，两人浑身如同血水侵泡过一般，身后横着十六、七具清兵尸体。
两人此时再也支持不住，背靠背坐在地上，只见眼前民军勇猛冲锋，守军慌乱溃退。耳边是零落枪声、呼救声、呐喊声、脚步声。
谁也没注意到，制造局操演场旗杆上的金龙旗缓缓落下。
钟毅忽然有些恍惚，一个盛极一时的王朝，就在这纷纷乱乱中走到末路。
江南制造局被民军攻破，清廷在上海华界的最后堡垒灰飞烟灭。大上海号称“十里洋场”，乃东南最富庶之地，华洋杂处，也是晚清四大现代化城市之一（另为天津、武汉、广州）。上海光复，对清廷的打击不亚于武昌起义。特别是江南制造局的枪炮、弹药等，为民军所有，迅速壮大了革命力量。
钟毅一战成名，后来上海绅商领袖李平书先生亲自接见他，激动地说道：“老弟智勇双全，破江南制造局居第一功，避免了上海军民更大伤亡，功德无量。”
蒋志清事后则宣称，当日陈其美得知江南制造局有一批军火运往武昌，忧心如焚，亲率一支奇兵阻截火轮，同时内外夹击，大破清兵。但毕竟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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