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丽晶饭局
郭去在黄昏中等待。
他站在丽晶大饭店后门斜对过的一条小巷里，紧张地不停搓手。背后的丽晶大酒店是县里最好的饭店，5层仿古式建筑，琉璃顶铮光瓦亮，楠木大门乌沉沧桑，顶梁柱漆金盘龙，玉藻井龙口衔珠。南泉县上一多半的重要筵席都只会在这举行，出入这里的也都是一些在镇子人看来豪富无比的客商或者官员，像郭去这样一个父母都是小职员没有任何靠山背景的小屁孩，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而事实上他也不想出现在这里。
今天在丽晶大饭店5层最好的“富贵厅”里，县长曾豪为庆祝自己读武校的儿子考上了国立武学院，胖手一挥直接把与儿子同期的县武院同学全给请了，郭去很不幸就是其中之一。其实能沾着镇长公子的光进一趟丽晶大饭店坐席，基本上谁也不会觉得不幸，然而郭去跟曾公子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对付，从第一年进武校开始便言语摩擦不断，甚至曾大大出手过一次。
那一次郭去被打断了三根肋骨，眼角往下封了5针。
“妈的，那次是阿来不在，不然你真以为躺在地上的会是我？”郭去站在丽晶大饭店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咬牙切齿地想。这份屈辱少年一直记在心里，就等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明天曾公子就要动身前往国都了，也就是说今天这场筵席就是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可你怎么还没来？”
被郭去念叨着的“阿来”此刻正被悬吊在一间小黑屋里，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根本去不了。
“你小子是真嘴硬啊。”
黑发披肩的女人穿着一条紫色的低胸长裙，从不施粉黛的脸上也画上了精致的淡妆，像是要参加一个重要的约会。女人很高，个子已经长起来的“阿来”此刻被悬吊着，也最多跟她的脑门平齐，不过额头仍在淌血的少年倒似乎非常享受这个角度，因为只要轻轻地转一下眼球，他便能将那两团白腻收入眼中。
对于十五六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有吸引力的了。
“你要是下面也敢硬的话，我就把它切了。”
女人的心情显然不好，可她根本没想着要挡一下胸前的风光，而是睥睨着男孩的下体，似乎就等着那顶帐篷立起来，然后快刀一挥。
“以后娶了你就全靠它过日子了，你还是高抬贵手吧，老板娘。”男孩一点也不怕，反而咧嘴笑了起来，好像刚刚那几鞭子根本不是打在他身上一样。
女人闻言甩手又是一鞭子，浸了水的细牛皮鞭在男孩瘦弱的胸前又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印记，男孩疼的冷汗直冒，下嘴唇已被咬破，但还是没有叫喊。
“真是个废物，你以为犟着不喊疼自己就很厉害了？就你这种连黑圈都没有的废物，去了谷楼别人一鞭子就能抽死你！”女人漂亮的脸上满是抓狂的神情，她真要被自己这个油盐不进的学生搞疯了。
“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打几鞭很正常，既不能说明我是个变态，更不能说明我是个废物。老板娘你何必拿这些胡话来激我。”男孩笑笑，语气里居然溢出了几分与他年纪绝不相仿的宠溺味道。女人一听便彻底崩溃了，她把鞭子一扔，胡乱挥手，拼命跺脚，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半晌，当女人最终安静下来，男孩依旧在看着她微笑。
“最后问你一遍，信在哪儿？”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你很好。”女人忽然嫣然一笑，一扫之前的疯态，神情妖媚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只见她微微俯身，凑近男孩耳旁，带着香水味的轻声软语缓缓吹过，一下便把爱装冷静的男孩搞疯了。
“你不是爱我么？你不是要娶我么？那好，我现在就找男人去。”
“我靠！你终于来了！”
站在阴影里已经快等成一尊雕像的郭去终于在小巷入口处看到了自己在等的人。他快步跑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被对方扯住了袖子，往与丽晶大饭店后门相反的方向拖去。
“喂喂喂！你干嘛啊！饭店在那边啊！”
“我没空陪你去吃饭了。我要去捉奸夫，然后我需要你帮我狠狠揍他一顿。”
“揍你妹啊！魏来你是不是脑子又短路了？你清醒点！”郭去刹住脚步，把好友拽至身前，轻轻地拍了拍后者因愤怒而通红的小脸，“老板娘又出去喝酒了？每次那个女人出去喝酒交际你就喊我去抓奸夫，你挨打也就罢了，活该！可问题是我也要一起挨揍啊！你行行好放过我行不行？你好好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答应过我什么？”
“今天是7月13，曾炜昌的升学宴，我答应过你，要帮你让他在筵席上出丑。”魏来认真地答道，他的神色平静了下来，呼吸也不再急促，可没过一会儿，男孩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如此，可这件事的优先级毕竟更低，现在优先级最高的应该是去抓那个奸……”
“你再说什么奸夫之类的，朋友就没得做了，”郭去一把搂住魏来的肩头，连推带拽的把他挤进了饭店后门，“我保证你晚上回去一定能看到一个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老板娘，最多带点酒气。”
“你保证？”魏来依旧不依不挠。
“我保证我保证，卧槽有时候你小子真像个娘们，磨叽的不行。”
“我的信呢？”
“我也藏的好好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的魏大少！快他妈给我滚上去！”
丽晶饭店的5层“富贵厅”之所以叫“富贵厅”，是因为对于镇上的人来说，它确实够“富贵”。
这看起来像一句废话，不过宽敞明亮摆得下50个大桌的大厅，清一色雕花楠木的桌椅，贴着金箔的墙纸，以及主厅正中那块如假山般庞大的紫晶石并这么想，虽然都很俗，但它们确实都很富。
县长大人出手宴客，自然是座无虚席。喧哗声中服务员鱼贯而入，锦绣六彩蝶、胡集槟榔鸭、杂果米酒羹、红烧脆皮鸡、香菇烧甲鱼……15道大菜，一桌顶级的“前程似锦席”，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宾客嬉笑着交头接耳起来，满脸的“与有荣焉”。
“嘿，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坐在西南角一席的郭去拿筷子轻敲着面前的海碗，冲身旁的魏来小声咕哝，“镇子西边那破木桥最近连人都不敢走了，据说上头两年前就已经批了款要造新桥，可你看现在，连个桥墩子都看不见。只怕那些钱都在这样一桌桌的鱼肉里吃下去喽。”
“我没空听你这些愤青言论，要打就快打，打完我们还得去找人呢。”席上的魏来左顾右盼，如坐针毡。
“打你老母啊打！”郭去被这执着的老友搞的有点抓狂了，“别人请客的席还没开呢你上去跟人家说，‘喂，我他妈的要揍你这前程似锦儿子一顿’，你不怕曾家众亲朋把我俩从这5楼扔下去啊？？算老子求你了别着急好么，你家老板娘这会儿就算真的去跟男人约会了也还在吃饭呢，吃饭开房洗澡啪啪啪，总得一件件来不是吗？”
“吃饭开房洗澡啪啪啪……开房洗澡啪啪啪……洗澡啪啪啪……啪啪啪……”魏来就像一台被碰到了开关的复读机，啪啪啪的要没停了。
“老子给你跪下了……好好好，马上啊马上，你看，待会儿一开席，县长肯定要上去激动发言，把自己的儿子捧到天上去。武校学生嘛，能吹啥？不就是‘我儿子一个能打你们十个’么？我已经跟同班的几个朋友约好了，县长一吹牛皮他们就顺势起哄，要曾公子现场露两下子。而我与曾公子的梁子架的比这饭店还高，第一个下场陪练那是顺理成章……”
“然后我指挥你打倒他，我们就可以走了？”魏来急不可耐的插了进来，郭去无奈的点头敲碗，心里琢磨着按你这着急劲儿，待会儿不会指挥着我三下重手把曾炜昌那小子揍死吧……
“听着阿来，我们还是按之前演练的那……”
“各位！各位！”郭去话没说完，就被尖锐的话筒声给打断了。曾豪此刻已经站在了大厅的主台上，惦着啤酒肚，拿着麦克风，横肉乱颤的脸上满是亢奋的潮红，“今日，是犬子的升学宴，曾某首先感谢诸位拨冗前来。犬子不才，却是县里这五年来第一个考上国立武学院的武生，前些日子看着那封从国都寄来的大红通知书，也不怕说出来丢人，曾某是老泪纵横。望子成龙什么的就不必多说了，在座的诸位亲朋好友，有太多人给过犬子提点，不然以他这年纪，怎么想也没可能榜上提名。今天这筵席摆的就是为了感谢大家，所以千万别跟曾某客气，一定要吃够，喝醉！酒菜不够，就接着叫！”
众人一通叫好，喧闹过后，西南角的同窗席上，几名男生笑着大喊道，“县长！给咱们讲讲曾公子是咋考上的呗，院里的武生，除了曾公子都没见过‘国考’的阵仗呢！”
“那俩是县长安排的托，不是咱的人……好了，要开始吹牛B了。”郭去在魏来耳边小声道。
“这个，曾某可不曾读过武院，只能交给犬子了。”春风满面的县长一挥手，一个身材颀长的男生排众而出，走上了主台，接过了他手中的麦克风。
曾炜昌曾公子，今年18岁，180的个子，眉目端正阳刚，长期的武校训练让他的身材匀称而挺拔，一身定制的黑色西服穿在身上就如模特一般，与身旁肥胖猥琐的父亲形成强烈反差，确实当得上“一表人才”四字。
“你看看那几个女生，平时在班里面发发花痴也就罢了，在这种公共场合还一个个跟发情的母猫似得，恨不得冲上去舔曾公子的皮鞋……”郭去扫了一眼同窗席上的那几个女生，言语中不乏酸意。
“她们几个怎样都无所谓，你只在乎苏晴的态度吧。”魏来一针见血的戳进了好友心头。
县武院这届就招了5名女生，她们都坐在西南角最靠近主台的那一席，显然是有意这么安排的。被魏来称作“苏晴”的那位自然是其中最美的，她眉目爽朗而有英气，穿着普通的衬衣牛仔，绝不花枝招展，却将年轻妖娆的身段展露无遗。曾公子追了这位美女很久，而郭去，则追了更久。
对于动物世界而言，这才是雄性生物之间所有不和的终极原因。郭去与曾炜昌之间那比楼还高的梁子，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架上的。
“我看书上说，南部的林子里有一种鸟，每当交配期到来之前，雄鸟们都要在中意的雌鸟窝前打上一架，打赢的那只抱得美鸟归……”魏来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小子别拐着弯的骂人。我知道这没什么用，就算打赢了曾公子苏晴也未必会多看我一眼。可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郭去自嘲的笑了笑，语气变得有些低落，“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苏晴少看一眼台上那金光闪闪的畜生？”
看着老友落寞的表情，魏来忽然不再坐立不安。他是那种为了感情很容易全情投入的孩子，亲情也好，友情也罢。他觉得郭去不该这么落寞，而曾炜昌更不该如此得意。
“那就打他，”魏来斟酌了一下，认真地说，“打的连他老母都不认识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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