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它刚出生的时候,浅月山下起了鹅毛般大的雪,纷纷扬扬的样子,笼罩着整座浅月。在它的眼里,整个世界都是迷迷蒙蒙的白色。
这样大的雪,覆盖住它小小的、有些颤抖的身躯。
它有点冷。
哦,忘记说了,它是一只猫。
一只刚出生就被抛弃了的猫。
第一章
是仲春的时节,浅月山的竹梅已经大片大片的开了起来,丛丛斑斑的红色映得浅月山越发如同仙境。
竹梅丛的中间有座小亭子,牌匾上:说月亭。亭子中的女子着一身云锦细纱,斜倚着坐榻。她长发未束,闲闲散散地铺开了一地,青丝如瀑,衬着眉眼间的微醺的风流惬意。坐榻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盏香炉,青檀香混合着竹梅酿成的酒,引得那坐榻上的女子有些昏昏欲睡。
朦朦胧胧中,依稀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瑶池天境,云烟缭绕。瑶池中的千叶芙蕖亭亭静立,洁白如雪的模样仿佛是玉石雕刻的一样,煞是可爱。
她捧了一本佛典,端坐在瑶池旁的醉莲亭中,忽然听到侍候在亭子旁的仙婢轻轻唤道:“神尊。”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位踏莲而来的白衣尊座。他轻轻“嗯”了一声,是拂过湖面的和煦春风,亦拂开了她心中的片片涟漪。
转瞬间,这一片纯白忽然化成了熊熊烈焰。她亲眼看着那一袭白衣走进这层层的火舌之中,消失不见……
“锦笙!锦笙!”少年清亮中略带低沉的嗓音仿佛是玉石相撞一样,很是动听,却打搅了这竹梅丛中此时的安宁,也让她从那片火海之中惊醒过来。
从林中窜出来的少年着一身的白袍,一张脸精致如画,皮肤白皙如同细瓷,眉眼间带了些姑娘家的温柔。
坐榻上的女子睁了眼,笑看着少年,好奇道:“怎么了?”她坐起了身,斜倚着石桌,顺手又倒了一杯酒。
那少年走进亭子坐了下来,嘟了嘟嘴,一脸的无奈,道:“那个叫长夙的人又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锦笙刚刚举起杯盏的手顿了一顿,仍然一饮而尽。她抬眼满带了笑意地看着他,“连雪,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长夙?”
少年“哼”了一声,“我就是不喜欢他。”
“哦?”远处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中是满满的戏谑,“你这么一说我也很好奇。”
连雪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着锦笙道了句“我走了”之后,“咻”地一声便不见了踪迹。
第二章
看着少年离开的地方,长夙脸上的笑意忽的收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欲言又止。
锦笙轻笑了一下,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然就不像我认识的长夙了。”
他低垂了眼眸,伸手毫不客气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酒,轻呷了一口,赞叹道:“许久未见,你这酿酒的本事又高了一层啊。”
锦笙“呵”地一笑,“再高又如何?终归我想为他酿酒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的睫毛有些微颤,眼中有一丝的呆滞闪过,片刻之后又是先前的那副风流模样。
“我此番前来,其实是奉了天帝的旨意的。”长夙看着她,“锦笙,近来南方流沙之地镇压赤炎魔龙的沧溟石有些松动,沧溟石曾经是用你的血祭祀的,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子的冷笑打断:“长夙,你莫不是忘记了我离开九重天时所说的话了?”
长夙沉默。
他没有忘记。
彼时她的脸上也是挂了一副这样的冷笑,裂枫长剑在手,嘴角的血迹和身上的血痕都召示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她看着高居龙椅的人,道:“我此生此世,纵然遭受业火焚心之痛,也不会再为神界做任何事。”
长夙忽就站起了身,脸上有些愠怒,“都已经过去了五万年了锦笙,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释谦说不定早就轮回转世了,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锦笙抬眼看着他,脸色冷得仿佛能滴出冰来,“与鬼母的那一战,我看的清清楚楚,释谦用自己的三魂六魄幻化成业火,与鬼母同归于尽。我求了天帝那么久,恳请收回最后一魄,他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他说了什么?!他说了无能为力,各有天命。呵!好一句各有天命!还不是为了自己?他怕损了自己的神元!”
第三章
长夙看着她,眼神中有些隐忍的悲痛,“你这又是何苦,毕竟……毕竟,他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你在浅月山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啪”的一声,锦笙手中的酒杯碎成了一地的残渣,像是落了一地的雪。她不再看他,冷然道:“你走吧,以后……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锦笙……”
便在瞬间,不见她如何出手,手中幻化出的长剑已经稳稳地架在了长夙的脖颈处,剑身上书“裂枫”二字。
“走。”
冷冷一个字,对他而言,像是一把刺入心口的利刃,不见伤口,却让他疼得厉害,
长夙看了她片刻,不怒反笑,“我一向晓得你薄情,却没想到你竟薄情得这样厉害。你不顾天下苍生的安危,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只当是我错看了你。”他转身,“倘若释谦知道,必然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一个人。”
看着他离开之后,锦笙手中的长剑瞬间落地。她仿佛浑身没了力气一般跌坐回榻上。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少年的声音轻轻传来:“这就是我不喜欢长夙的原因,每次他来,锦笙你都会不开心。”
他走到女子的面前,身上的白袍映得他的脸有些苍白。
锦笙不语。
连雪开口问她:“那个叫释谦的人,对锦笙你来说很重要吗?”
锦笙别过了头,目光远远望着丛丛盛放的竹梅,鲜红的颜色仿佛是未凝结的血。这是释谦最喜欢的花,那样安安静静的人,喜欢的却是这种艳丽的花。
如今竹梅盛放,然而她等的那个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锦笙笑道:“他一点都不重要,他在我心里,就像是风一样轻。”
说谎。白袍的少年立马在心里反驳,却没有说出口。
第四章
听说南方流沙之地的赤炎魔龙已经逃了出来。这样凶狠的魔兽,一现身,三界之内便是血流成河。
消息是琴鸟传过来的,这个小姑娘的意思大抵还是希望她去镇压,毕竟一开始沧溟石就是她血祭出来的。
锦笙得到消息的时候,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继续低着头看手中的佛典。
琴鸟有些气愤,“锦笙姐姐你不关心别的人就算了,你知不知道长夙他都快要死了?”
手中的佛典一抖,突然就掉在了地上,她若无其事地捡了起来,继续看,“怎么可能?”
琴鸟恨恨地道:“长夙一个人去找赤炎龙去了。他一直不肯让我告诉你,他昔年用了自己近一半的修为,终于找全了释谦神尊仅剩的一魄,耗费心力聚集起来,勉强让它可以幻化实体,变成了一只小猫。锦笙姐姐,长夙喜欢了你这么久你不会不知道,他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不顾他的死活,你怎么可以这么寡情……”
她定定地盯着手中的佛典,半晌不翻一页。琴鸟接下来说的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站起身,裂枫长剑已然在手。
“锦笙,你要去找长夙,是吗?”白袍少年忽然出现,“我也去。”
“不行。”她脱口拒绝,看着连雪。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半个头。她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那样小,那样白,像雪一样,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连雪。浅月山仙气多,修炼这么久,足以让他化成人形,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居然就是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人。
她并没有想象中满心的欢喜,只是一时有些茫然,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究竟在坚持些什么?
连雪说:“锦笙,其实你不用把我当成那个人的,他是锦笙的释谦,我只是……只是连雪。”
她终究还是没有让少年过来,她设了结界,将连雪困住。
他是释谦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她怎么会,让他再冒一次险?
第五章
等她从南方流沙那里找到长夙的时候,看到的男子仿佛是在血水里面泡过的一样。他躲在一处断壁后面,避开赤炎龙的视线,连路都已经走不动了。
锦笙抱着他,不断地将身上的仙气输给他,却无能为力。长夙笑了一下,却立刻牵动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不要白费力气了。”
锦笙冷然道:“我愿怎样就怎样,你闭嘴。”
长夙露出一口的白牙,“你从来都不肯对我温柔点,如今我都快要死了,你还是这么凶。”
锦笙道:“你还能说出这么完整的句子,哪里像是要死了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咆哮中的赤炎龙,“就这么条龙把你打成这样,你一定没有好好修炼仙术是不是?你歇着,我来。”
琴鸟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只听到锦笙对她讲:“好好照顾长夙。”她慌忙接过男子,看着锦笙握紧了剑走向赤炎龙。
锦笙走了三步,听到身后琴鸟“哇”地哭出声来:“长夙!长夙!”她没有回头看,脸上滑下的一滴泪,倒映着赤炎龙凶狠的红瞳。
长夙,长夙,我欠你的太多了。
裂枫剑划过的每一刃都似乎带着致命的效果,不过多久,赤炎龙就招架不住,轰然坍塌在流沙的漩涡之中,被渐渐吞噬。
尾声
春花秋月,细如流水。
浅月山的竹梅开了很多次,说月亭中的姑娘醉了许多遍,白袍少年足尖掠过竹梅顶端,翩然而至。
那姑娘带着微醺的模样,对那少年讲:“去门口看看,今日有故人至。”
山门处背篓采药的人面目清秀,对着少年行了一礼,道:“在下原荩。”
少年“哼”了一声,道:“我不喜欢你。”
那人愕然,哑口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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