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约
周末的阳光很明媚,透过落地窗慢慢的洒在客厅里。凌霄雨看着干净敞亮的房间,心里透着愉悦的清爽劲儿。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她走过去接起电话,是堂妹雁妮打过来的。
凌霄雨的父辈都是农村出来的,城里就她父亲和二叔两人,兄弟两走动挺频繁,常来常往的,感情很好。
小时候,各家都穷,吃饱穿暖已是不错,别说什么漂亮衣服小发卡了,想都别想。
那时候,家里为了改善伙食,普遍都养鸡。可能凌霄雨天生长了一副馋样子,每次二叔家宰鸡,都喜欢叫上凌霄雨,然后是一大家子。
家人的熟络很多时候是在饭桌上增进的,端个大碗吃着粗茶淡饭,充满了烟火味的其乐融融。更别说那一锅煲的鸡汤,上面那层明晃晃的漂汤油,就足够香飘四溢,令人垂涎欲滴的,使得大小不一的表兄妹馋的直流哈喇子。
凌霄雨的堂妹小她三岁,围着饭桌转的情谊使得小时候的姐妹感情挺好。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小眼睛小鼻子小个子,秀气可爱。
有次,堂妹来凌霄雨家玩儿,夜里尿了床,委屈的想回家又不敢说,期期艾艾的站在床边看着一趟子的水印,闻着尿味悄无声息的噗簌簌抹眼泪,噘着小嘴,委屈着一张小脸,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凌霄雨脑海里的堂妹模样,经过多少年,都是这个画面,就是一个让你无法多说一句的小屁孩。
长大成家后,各自忙着生活,没有太多的气力走东家串西家,再因老辈人的各种琐碎,理不清道不明的,索性鲜少来往。
直到姐妹俩的孩子前后上了同一所初中,再同一所高中,才日渐来往增多。
雁妮的儿子江建已经大一,凌霄雨的儿子东昊今年高三。
电话里,雁妮约凌霄雨见面。
2、退学
这是一家素餐厅,隐秘在社区里,安静优雅。琼英·卓玛吟唱的〈十一面观音根本咒〉萦绕在空间里,梵音裊裊,笛音绕绕,宁静而舒适。
雁妮先到,点了壶茶,还有素食。
凌霄雨刚一落座,雁妮就说:“姐,江建要退学。”
中年的雁妮,依然的瘦弱个儿,遇事已经没了小时候的胆小无助,历练的城府养成了八风不动的样儿。遇这么大的事也音调平和,感觉就跟深思熟虑过似的。
“什么?退学?”凌霄雨音调起伏,感觉眼珠突出眼眶,如没神经末梢拉着,估计都得砸鞋面儿了。
“对啊,他爸不同意,可江建非要退学。”雁妮斜靠在椅子里。
“为什么呀?学校不是挺好的啊!”凌霄雨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不喜欢调配的专业,校风一般,老师还没高中的优秀,而且城市也不好。”雁妮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这城市20年前我去过,虽说是港口城市,历史书上经常看到的地理名词,当时确实没想象的繁华。可20年后建设应该差不了多少啊,在北方城市里,饮食已经算好的了。”凌霄雨给雁妮添了茶水。
靠在椅背里的雁妮看着凌霄雨:“关键是氛围,他根本瞧不上。”
“依他高中的学校,要想校风媲美,除非一流大学。现在大学不都这样嘛,学不学的都是靠自己,况且还有研究生,他可以选择读研,研究生才是转机啊。”凌霄雨眉头都拧一块了,这都什么事儿。
雁妮端着茶盏,饮了口茶水,说道:“我也这么跟他说了,他原本想上X大,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根本不稀罕现在这个专业,什么旱涝保收,心里一点不乐意。”
“这些孩子,从小学习优秀,家里惯着,老师捧着,虽说读书辛苦勤奋吧,可终归是顺风顺水擎着长大的,好多孩子比这努力多了未必考到理想学校,哪来那么多的理想化,怎么就只学了一脑门子的清高。”说这话的凌霄雨都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气愤。
“我也这么说,除了清高就没了,都不食人间烟火。” 雁妮赞同的摇了摇头。
“那现在是怎么想的?”凌霄雨问。
雁妮示意凌霄雨吃点菜,她道:”他爸原本想着,或许是孩子不适应的一时冲动,需要冷静冷静。所以江建提出退学时,他爸没同意。现在耗了半年时间,也没扭转这孩子的拧巴,非退学不可”。
凌霄雨满脑子的一门心思,根本顾不上动筷子,连珠炮似的:“现在退学能赶上今年高考吗?”
雁妮迟疑了会儿,语气无奈的说:“就是不能了,拖了半年时间,都赶不上今年高考,只能参加明年高考。”
凌霄雨一个头已经两个大了,她说:“那你怎么考虑的,也不能闲着啊,闲来会生事的。”。
“我去找了他高中的老师,本届高考结束后,可以跟着下一届一起上高三。”雁妮说着。
“那中途呢,不能闲着吧,时间闲长了,会没斗志的。”凌霄雨觉得自己声音都没力气了。
雁妮看着茶壶里的水,汤色醇厚。她说道:“我也这么想的,所以想着先找老师补着,等下一届开学了,正常跟着上课。”
“江建同意吗?”凌霄雨问。
雁妮抬眼答道:“同意”。
凌霄雨像拉动的封箱就没停过,又问:“没回旋余地了?非得这样?”
雁妮踟蹰片刻,看着凌霄雨说:“目前确实没回旋了,只能想着怎么补课,怎么复读了”。
沉默稍许,凌霄雨叮嘱到:“先别急着退学,先这样,再想想。”
雁妮点头应道:“好”。
琼英•卓玛的歌曲不知何时变成了齐豫的“莲花处处开”,净土之花没了空灵的感觉,彷彿哪壶不开提哪壶似的,一念心清净的嘲弄着焦灼的心。
3、上火
这一通的折腾,让凌霄雨与一早的清新阳光说了再见。想着一米八大个的江建,感觉怎么跟小孩儿一样任性,这逆反期要什么时候才能完结,中二病怎么没完没了。
她把这事说给了东昊。
东昊理解的说:“这个学校我了解过,校风一般。我们班也有复读的,去年考分挺好也不乐意,而是选择复读,就是奔着Q大B大去的,现在成绩非常好。”
凌霄雨一脸凝重,看着东昊说:“你可千万别想着什么复读,考取哪里去哪里,研究生好好念就行了。我可心脏不好,受不起。”
东昊笑了:“想什么呢,我不会复读的。”
比江建稍矮点的东昊,是名理科生,体育社团社长,凌霄雨经常笑他是理科生的情商+体育生的体魄。
凌霄雨发愣的说:“怎么一直好好的孩子,高三都逆反了。你好好努力吧,否则我得原地跳脚,上房揭瓦了。”
东昊戏谑的看着她说:“要揭吗,现在楼层可也没有房顶有瓦的,我扶你上衣柜顶吧。”
“滚,能理解当妈的心吗!”凌霄雨翻着白眼看着东昊。
东昊看着她,诚挚的说道:“行啦,安心你自己的事儿吧,我会安排自己的,别想多了。你想多了也没用,我按自己的想法做决定。”
儿大了,由不得娘了。
只要好好地,就都好。
凌霄雨心里默默吁了口气。
努力往前一直走,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回了头,看不见前的路,容易磕绊,容易摔。
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别辜负了现有的时光,那些有的没的少想,想多了也是牵绊。
4、节外
夜里十点半,凌霄雨想着不早了,漱洗完毕躺着看会书,差不多就睡。这时雁妮电话来了。
雁妮说:“姐,我给江建找了所非重点高中先上着,原本都去了,可是他看到老师的教学布置和作业安排,就不去了,根本不屑。”
依雁妮的个性,这么晚打电话,应该是遇难事了。
凌霄雨想了想说:“其实我理解江建,非重点高中的教学质量和重点高中本身就有差距,何况当初中考时,他是模范生被选到本校做范典的,看不上那里的师资也是情理中的。”
“我知道,但是我希望他明白,等高二升了高三,他可以进重点高中一并学习,只是现在不要荒废,我希望他能收敛些个性。”雁妮语气加重,激光枪似的。
“我懂你,再好好和江建谈谈吧。”
“怎么谈,我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管太多了,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容易。”雁妮语气透着怀疑。
雁妮的话是对的,父母管太多了,不是好事。
凌霄雨说:“男孩要成长成爷儿们,要扛得住事儿,扛得住未来。父母管多了,会剥夺他们的思维,更多的只会是等、靠、要,还有侥幸。”
凌霄雨心想,我也想侥幸,可这世间,没有侥幸。
“对!”雁妮同意。
“所以,换种谈法。把现有的问题罗列出来,由他来决定该怎么做,你只是配合。交流中你可以引导,但不要决定。孩子们必须学会成长,他们必须学会面对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然后命中要点的决定该怎么做,定出步骤,逐一实现。”凌霄雨像在陈述报告。
每个人都必须看清真实的自己。
雁妮些许茫然:“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谈了。”
“我想想吧,我给你理个步骤,你看看是否可行。”凌霄雨看似有些果敢。
“嗯。”雁妮挂断电话。
凌霄雨相信,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标尺衡量着这个世界,可当这个世界与你的标杆不平齐的时候,又该何去何从。
这个命题确实有些深刻,但又避无可避。
5、勇气
周一一早,忙着开会,忙着工作。
有时凌霄雨都怀疑他们领导是不是把魂丢在了会议室,一天不进出八遍,就跟掉了魂一样,失魂落魄,坐立不安。
焦虑,变得跟感冒一样常见。
每个人的行动都透着“忙”,脸上都写着“茫”。
会议结束,雁妮的电话就来了。
凌霄雨接通电话走到楼梯间。
昨天她把交流的步骤给了雁妮,不知道他们谈的结果是什么。
“雁妮,谈得怎么样?”凌霄雨问道。
“谈得挺好,可谈出其他的问题。”雁妮答道。
“什么问题?”凌霄雨觉得有问题不怕,愿意面对,总能解决。
“江建想看心理医生,他怀疑自己抑郁。”雁妮轻柔细语的,听不出一点生气。
这淡淡的话语,却犹如一道霹雳,在晴天里滑过一道闪电。
凌霄雨愣神在哪儿,看着玻窗外的红花绿树,那个从绿树下晨跑过的人,从楼上看,成了垂直地面移动的影。
她觉得耳朵嗡嗡,好像耳鸣了。
“你说什么呢?”她问道,有些气愤。
“江建怀疑自己抑郁。”雁妮复读机的声音隔空传来。
“依据呢?”凌霄雨强调。
“江建的同学,中度抑郁,经常找江建倾诉,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江建开始怀疑自己了。”雁妮回道。
“……”凌霄雨像个破败的机子,卡了带,慢了速。她想起曾经有个大二的女孩说,越优秀的,烦恼越多,因为要求太高。
“姐”雁妮喊她。
“雁妮,你知道什么是抑郁症吗,你知道抑郁症意味着什么吗?” 像瞬间抽空了一样,凌霄雨懦懦的问。
“……”雁妮沉默。
“我很好的朋友是抑郁症,看过许多心理学的书籍,那是一种坠入无边深渊的黑暗空间,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人如何挣扎。”凌霄雨的声音像空洞空间里的播音器。
“……”隔空的电话没有回音,雁妮依然语塞。
“不可以给孩子贴标签,什么都需要讲依据,会有心理暗示的,你懂吗!”雁妮的沉默让凌霄雨回了点神儿。
“知道。”雁妮声音有些沙哑。
“和江建再好好谈谈,虽然过了18岁了,可依然还小,心力不够,他不能完全接纳那些吐槽。从目前考虑,说服江建,暂时远离他的朋友,不是抛弃,屏蔽一年的时间完成高考,也给自己足够的成长空间,再恢复朋友关系。”凌霄雨程序化的说着。
“好呢,江建提出要去做心理测试,他需要一个结果。”雁妮的声音有些飘。
“……”凌霄雨听到心痛的声音,她无声抽了口气。
“姐,我明天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凌霄雨听着电话里飘来的声音:“好,结果出来告诉我。”
凌霄雨像跟杆儿一样杵在过道里,窗外的景,变成了一张了无生气的画布,悬在眼前,空荡荡的。
十八岁的江建如此果断,毫不避讳的不逃避,这是凌霄雨始料未及的。
年轻,就是不缺乏勇气。
她想起多年前,燕涵梦魇般苍白的脸。
没有人知道,濒临绝境的人,是何等艰难。
没有人能懂,深陷黑暗夜色里,是何等绝望。
心,都是抽搐的。
所有的人,都要面对真实的自己。所有的结果,都要直面相对,终归是避无可避。
6、美好
雁妮刚搬了新家,她和凌霄雨坐在院子的亭子里,泡了一副花茶,慢聊细品。
院子种了很多肉肉,还有蔬菜和果树。
上午,雁妮带着江建做了心理咨询,测试结果为正常。
也许,和黑暗待久了,觉得自己就是黑暗,其实,只是临渊的边缘人。
花茶弥漫着清香的味道,浸在水里洇开,成了盛开的玫瑰。透过花茶氤氲飘忽的热气,凌霄雨看着墙边一排的肉肉。充足的阳光和风吹日晒,使得这些肉肉透着各自的色彩,胖乎乎、厚嘟嘟的,有着粗糙的原始,很是可爱。这是房间里玻璃窗内,高挑翠绿的肉肉不能比拟的,像变异的物种,张牙舞爪,长势嚣张。
雁妮笑着说:“看什么呢?”
“哦,看花呢。我特想有个院子,种上满墙的蔷薇,花墙树下,一杯茶,一本书,风吹轻撩过,静坐日落时”。凌霄雨慢慢的说着,象是自语。
“你也喜欢蔷薇?”倒茶水的雁妮抬眼问道。
“是啊,可惜蔷薇有刺,都说家里不要种有刺的植物。”凌霄雨伸了个懒腰,有些遗憾。
“嗯,我也喜欢,就是这理儿,所以没种。”雁妮回头看着那一面墙笑道。
凌霄雨收回目光,看着雁妮哂然一笑。
江建的检查结果一出,雁妮整个人就轻松了,脸上的肌肉都不在下垂,法令纹都模糊了痕迹。
“往后怎么打算?”凌霄雨问。
雁妮深陷在椅靠里,说着:“江建想学医,他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需要更多的帮助和救助,他希望自己是名医者。”
凌霄雨看着雁妮,静静的听着。
雁妮继续说着:“我和江建谈了很多,他说很多人其实没有看着的这么快乐,每天都在为各种事情争来争去。年轻的忙忙碌碌,拼命的奔跑;年老的絮絮叨叨,满肚子的怨气。这不是生活。”
对,这不是生活,可很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
“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导向真的很重要,也许是我这当妈的没有引导孩子更多的心理价值,所以,才这么折腾。”雁妮思索着,像在反省。
“学医挺好,医生很辛苦,但确实是救人于水火。”凌霄雨端详着杯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所以呢,支持他吧!”雁妮往凌霄雨茶盏中添着茶水,语气坚定,眼含笑意。
凌霄雨看着清亮的茶水,有些令人费解的路,偏偏是人生必经的路。人生需要价值。
“江建说,希望我老了是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太太。”雁妮眼神透着微微的亮。
凌霄雨向后仰了仰头,伸直了身子,冁然而笑:“巧了,这也是我的希望,我们可以相约一起这样变老,慈眉善目,老神在在。”
雁妮一刻不犹豫,欣然而应:“同意。”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很多成长,由天真烂漫变得老成持重,多了芥蒂,少了生气。
许多父母,教不会孩子如何与自己相处,心浮气躁,蚍蜉撼树。
更多时候,我们不知道如何爱这个世界,在一路的奋斗里,失了自我,迷了真实。
困在剩下的妥协里,活得筋疲力尽,禅精竭力。
来场灵魂的拷问吧,剖白自我,寻找自己的真实,去芜存菁,长留勇气。
也许,只有到了一定命数,才可以平心静气的看世界。
才知道,原来,路就是这样走,一步一步往前走。
沿途有景,其实,你是美好。
7、照耀
凌霄雨想起那首诗〈听见风〉――
“我听见风,吹过经年的遗憾和迷惘。
我转身,看你在原野奔跑,吹过的风,掀起你的衣角。
你一直微笑,暖阳照耀。
你是奔跑的归途,消散了岁月积沉着的灰。
失重的天空,迎着阳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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