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愁(三十六)婆媳情
婆 媳 情
顾 冰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今天,我要写的是婆媳经。
近来,老伴常唠叨,你写的东西,给谁看,谁愿意陪着你故事中的主人公,难过落泪?我想,青葱的岁月,总是难忘的。我写他们,并不为了给谁看,而是在我生命中,曾经与我同行的人,他们跌宕的生活遭遇,以及精彩的精神世界,是那样打动过我,它促使我思考,从而丰富了人生。至于能不能吸引人的眼球,打动人的心弦,我并不在乎。我只知道,对别人来说,也许不足为奇,不屑投之一瞥,但对于我,却萦牵于心,敝帚自珍。仅此而巳。
公鸭是村上最具争议的人物。有人说她心直口快,女人身子男人性格,也有人说她肚里一包乱稻草,嘴巴一口臭茅坑。不过,俗话讲,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公鸭最强横,在她婆婆的淫威面前,却屁咻咻像只小鸡。公鸭大嗓门,但她婆婆嗓门更大,我们叫她镗锣,只要镗锣一响,公鸭立时吃癟,连大气也不敢喘,而且,她的毒舌,远近闻名。
镗锣还有个小儿子,叫槐大。由于母亲强势,他和他爹一样,胆小懦弱。三十好几了,也没讨到老婆。介绍的姑娘倒不少,对小伙子也中意,但一见镗锣,就一百个不愿意,这个婆婆的饭,难吃,除非碰上个媳妇是雌老虎。
感谢万能的造物主。世界上,还真有这样一位雌老虎。她叫阿珍,桑岗村人。阿珍有四个哥哥,她是独女,稍脚,她阿妈四十多岁生了她,可谓老蚌生珠,从小宠着她,哥哥让着她,她便成了家里的女皇。
阿珍过门后,镗锣吸取和大媳妇公鸭关系搞得僵尸一般的教训,再是,槐大能讨到老婆不容易,因而待阿珍视同女儿,人们说,若讨俏,大做小么。镗锣一只珍藏了几十年的陪嫁玉镯,给了阿珍。不久,阿珍就开始病热,(孕期反应),镗锣想方设法给她弄好吃的,重活累活都不让她沾手,她俨然成了女皇,连在娘家也没有如此待遇。不过,这也说得过去。天下爹娘护小儿,做老的,偏心总是有的,一碗水哪能端平。
可是,公鸭心里却很是不平衡。进了顾家门十多年了,忍气吞声,婆婆什么时候像对待阿珍那样对待过自己?那个雌老虎,也没见她发过虎威,不知她依仗什么,降伏了婆婆。会叫的狗不咬人。她怨自己呱啦呱啦,有口无心,瞎厉害,其实一点用也没有。此时,她心里将对婆婆的恨,又转移到了阿珍身上。
然而,新箍马桶三日香。没过几天太平日子,这个家里的战争,便悄然地来临。
镗锣愈来愈看不惯阿珍。你在娘家一向娇惯,我管不着,现在病热,当起了少奶奶,也情有可原,但是,却太不会过日子了。比如烧火,稻草上还有稻粒,镗锣总要把它捋下来,聚少成多啊,想想困难时期,从石臼缝里抠出点米粉,熬粥喝了,眼睛都会一亮。可阿珍却懒得捋,这样大手大脚,就是金山银山,也要吃穷,这个家又不是沈万山。再比如,阿珍房里的马桶,不知道是金的还是玉的,一次,镗锣的马桶正好倒了,放在外面晾晒,一时内急,用了她的马桶,阿珍就一脸不高兴,连忙用毛巾擦。镗锣立时觉得受到了污辱,便指着阿珍的鼻子敲起了锣。你是嫌我脏了你的马桶,是吧?那好,你别吃我做的饭,免得脏了你的嘴。雌老虎阿珍终于怒不可遏,将唾沫星子喷到镗锣脸上。做大不称,不如猢狲。镗锣何时这般蒙耻,她气急败坏地一脚朝马桶踢去,马桶骨碌碌侧翻在地,满屋粪便流淌,臭气熏天。
公鸭冲了过来,把婆婆拽出了阿珍的房间。婆婆,打架也不找好对象,五六十岁的人了,你是她的对手?在一个屋里生活了十多年了,鏜锣第一次感觉公鸭说了一句暖心话。然后,公鸭又帮阿珍收拾,劝道,串条嬸,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气坏了你肚里的宝宝可不合算。公鸭可谓两面讨好,阿珍觉得妯娌说的在理,总算有个知心人。但末了,公鸭又说,这才开头,你不知道我这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也正应了那句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她的意思很明白,好戏还在后头呢。她恨不得当根搂火棍,希望这场火烧得更旺。她暗自高兴。俗话说得好,十对婆媳九对恶,恶婆自有恶媳磨。这会儿,雌老虎可算为自己出了口气。
这场火还在继续燃烧。阿珍在房门上贴了一张纸条:镗锣和狗不得入内!她听她阿哥说过,从前,洋人在上海的一个公园门口,张贴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羞辱国人。对付这样的恶婆婆,就要针锋相对,决不能心慈手软。这下,无疑火上浇油,使气氛愈加变得剑拔弩张。镗锣喝令槐大离婚。多年媳妇熬成婆。自己做媳妇的时候,怎敢如此,这是要反天!可怜槐大同意不是,不同意也不是。眼看这对婚姻的大坝濒临崩决。看着唯唯诺诺的丈夫,阿珍甩下一句话:你和你娘过去吧!然后,回了娘家。
第二天,阿珍家开来了大队人马。她阿妈走在头里,紧跟着是四个哥哥,再是姨啊姑啊,叔啊伯啊,浩浩荡荡,声势威厉。在乡下,讲的就是人多为王,这阵势,谁见过?这下镗锣可要吃牌头了,谁让她把火星燎成了大火,又火上浇油,变成冲天之势!
眼看一场激战就要爆发,谁知,阿珍娘说,我们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来赔罪的,说着,当着镗锣的面,气愤地打了女儿一个巴掌,责备自己家教不严,女儿不懂得孝顺长辈。她还让阿珍跪下,请求婆婆原谅。
常言道,婆婆嘴上一只鼓,走到哪儿说媳妇,媳妇嘴上一面锣,走到哪儿说婆婆。婆媳之间恩恩怨怨,疙疙瘩瘩,平常不过。但这种娘家人倾巢出动,兴师问罪,实属少见。镗锣闻之,遂调兵遣将,打发和尚去搬救兵。不料,亲家姆这么一来,使势态急转直下,倒让她不知如何应对。槐大原本就不想离婚,这会儿,鏜锣自然不再提离婚的事,况且,阿珍已有身孕,那可是顾家的种。
人群散去,老姐俩又说了不少话。阿珍娘说,天下父母心在儿上,天下儿女心在石上。你有二个儿媳,我有四个儿媳,要是都像阿珍这样忤逆不孝,娘家人打上门来,我这当婆婆的,不要被打成脂油渣!不瞒你说,我家也有难念的经,为了给四儿娶亲,借钱盖了二间房子,债主催着要钱,我哪里还得出,就是把我这老骨头卖了,能值几个子,可我那四媳妇还一百个不满意。哎!不聋不瞎,不好当家。我就只当没听见没看见。
这时,镗锣不禁深深自责,自己总比阿珍多吃几斤盐,却和孩子一般见识,还撺掇他俩离婚。亲家非但没有怨恨于我,还责骂自己女儿。人家四个儿媳,和和睦睦,亲如母女,比比亲家,我这婆婆是怎么当的,羞愧啊!自己没有女儿,将来老了,不还指望儿媳服侍,大儿媳串条娘,我把她得罪了,现在,又和阿珍结了怨,到那时,恐怕烂在床上,也没人照料。
人们都说,牙齿是钝佬。不久,镗锣上码头不小心摔了一跤,股骨粉碎性骨折,住进了县医院,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像个活死人,吃喝拉撒,全靠人侍候。二个儿子服侍了二天,就吃不消了,再说,家里还有一堆农活要做。
这时,公鸭乘机对阿珍说,別心软,让那老家伙吃点苦头。平时,不把我们做媳妇的当人,现在也别想差遣我们,再说,你挺着个大肚子,也不便照顾病人。我即使有心,也走不开,你看,串条还小,还有猪啊,羊啊要喂,哪有那个闲功夫!
公鸭满以为和阿珍结成了统一战线,阿珍会听从她的主意,不然,怎么叫雌老虎呢?谁想,阿珍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县医院陪护婆婆。因为,她听阿妈说,前些日子,狗子嬸给她娘家送去了二百元钱,让她阿妈还债,还说,这钱是阿珍婆婆托她转交的。人心换人心,父母的心在儿上,儿女的心决不能再在石上了。
阿珍跟婆婆说起此事,镗锣一头雾水,她压根就不知道缘由。
阿珍又找到狗子嬸询问,狗子嬸说,钱是公鸭给她的,公鸭只讲钱是婆婆请她送的,还特地关照不要响,搞得神神秘秘的。
顺藤摸瓜,阿珍接着问公鸭。大嫂,你这葫芦里,装的到底是啥?
公鸭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串条他嬸子,经过这件事,我可想明白了。那天,你娘家来了那么多人,可把串条吓坏了,不料,虚惊一场,雨过天晴。可是,串条说,他长大了,不要结婚,他怕媳妇和我吵架,怕我逼他们离婚。我们都是要做婆婆的,我们是做孩子害怕的婆婆,还是做孩子喜欢的婆婆?如果还像过去那样,我真怕以后连婆婆也做不成。我所以没跟你说钱的实情,还试探你对婆婆的态度,是为了使我俩共同明白一个道理,今天的好媳妇,将来也会是个好婆婆,今天的坏媳妇,将来也就成了坏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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