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26)——第一章第四节 暗藏玄机
三分天下,各有其长,此乃三家相互攻伐多年而不亡之根本。东吴依长江天堑,无数艨艟巨舰横断江面,曹魏水军屡战屡败,孙氏以此险要独霸江南六郡八十一州,已历三世。曹魏疆域辽阔户口众多,又凭良马重剑武装数万铁骑,虎豹骑锋锐所指,皆望风披靡,曹家以此精锐雄踞江北、威震大漠,篡汉兴魏。蜀汉偏安益州,借山岭峡谷之险要和弓弩利器南征北战,拥巴蜀、汉中、永安、南中等郡,刘氏以此为北伐曹魏兴复汉室之基业。三家之中,蜀汉人口最少,步卒战力却天下闻名,靠的就是锋利的弯刀和无坚不摧的弩机技术。而负责为蜀军设计、打造军器的成都军械司,自然是蜀汉军队中一颗最亮眼的明星。
冯纶带着陈含、姚广,顺着军士指引,绕过大营校场,径直来到各工匠坊驻地。
首先便是兵器坊。一大片空地之上,林立着近百座喷吐着火舌的土炉。每一座土炉之前,都有三名浑身赤膊、汗流浃背的大汉正合力铸造兵器。其中一人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烧得通红的铁胎从火炉中抽出,并将红热的一面伸到另外两名大汉面前。那两名大汉便找准了节奏,抡起大锤,一人一下,在烧红的铁胎上使劲锤打。而那块铁胎,便在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之中,伴随着四溅飞舞的火星,被锤打着变了形状,显出了弯刀的雏形。有时,因为锤打过于用力,便有火星飞离了铸铁,落在旁边赤裸大汉健硕的臂膀上,烧出了一个小小的灼点。大汉却只当不知,依旧奋力将手中铁锤高高举过头顶,随着节奏,敲打已经渐渐有了刀形的铁胎。那名半跪在地上负责抽拉铁胎的大汉,眼睛盯在铁胎上,随时注意着其温度和颜色的变化。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将铁胎重新推回到土炉中再次加热,并且随着锤打的次数相应地调整火焰温度和木炭数量。千锤百炼之后,那抡锤大汉便停下手中大锤,从旁边竖井打来一桶从蜀江引来的冷水。这半跪在地上的大汉,便隔着皮垫将已经成型的钢刀抛到冷水之中。只听“哧”的一声,一阵白雾腾空而起,一柄令天下闻声丧胆的“蒲元神刀”便打造完成,略微加工之后即可装备边防蜀军。如此场景,令久在书房中埋首苦读的陈含大为赞赏。他忍不住失声感叹道:“好一派热闹的军中胜景!”
这引路军士大概是因为久在王平麾下,耳濡目染,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格。他一路无话,默默地领着三人在大营之中拐来拐去,忽东忽西,在金铁和锯木声中穿梭不停,直到冯纶完全迷失了方向和路径之后,这引路军士方指着前方的一座小石屋,对冯纶说道:“冯部丞,这里就是弩机坊重地了。太史主事便是在这里进行弩机的设计和模具制作。”冯纶忍不住催促道:“那劳烦尊驾快些带我们进去吧。我有要事要询问太史主事。”
军士忽然打个呼哨,石屋的守卫闻听,也相应地回应了一声。双方确认过口号之后,石屋之前便有一名百人将装束,大概三十多岁的年轻军官握着刀上前来盘问。了解详情之后,这百人将便从先前军士手中接过令牌和相府签押的文书,引着冯纶三人走到石屋之前。
冯纶看这名百人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那名年轻的百人将见冯纶不时地瞟自己一眼,似乎是在回忆,便冲冯纶冷冷一笑道:“冯部丞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兄弟左军营武库百人将贺奔,昨日里不是被冯部丞告发,让张翼将军带到军法司挨板子去了么。好叫大人高兴,他现在被张将军贬了军衔,做回了什长,这可要多谢冯大人提携。”
冯纶吃了一惊,果然眼前之人像极了昨日左军营中贺奔,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不过这位贺奔的兄长一路再无说话,只是依着军令将三人带入石屋。对过口令之后,几人来到一个洞口之前,冯纶顺着洞口向下张望,只见一座大概三四丈长两丈来深的石梯,连接洞口直通地下石室。冯纶虽然知道弩机坊乃军械司重中之重,可是万没想到这个神秘之所,竟然是在守卫森严的大营之下。
穿过一条石廊,便来到一座铁门之前。守门护卫与百人将贺雷对过口令,核验了贺雷手中的王平令牌和丞相府的文书,然后“吱呀”一声合力推开了背后的铁门。冯纶冲守门军士一拱手,跟着贺雷来到铁门之后的地下石室之内。
这座石室,虽然并不十分宽阔,却有一丈五尺来高,因此并不显得逼仄。屋顶之上开凿了许多的气眼,透过气眼,进来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石屋四壁,火把无数,将整个石室照得通明如常,如室外白昼一般。火把下方,摆满了一排排木架,架子上满是帛纸、竹简和弩机模型。架子周围则到处都是盛着清水的大木桶,看来是作防火之用。
火光之中,冯纶看到大木桌后立着一个极瘦极高之人,和一个又黑又瘦看起来却十分精悍之人,两人正托举着一支弩机模型,翻来覆去地欣赏其中机巧。这极瘦极高之人,头发胡乱地扎在一起,眼圈深陷,颧骨高耸,一手托着弩机,一手指着那黑瘦精悍之人口吐飞沫,喋喋不休。那精悍之人反而嘴角带着笑意,十分耐心地在弩机上比划着做手势,不过却不时地被那瘦高之人打断。
“太史主事,唐大人,成都府北部丞冯纶大人到了。”贺雷见二人忙于讨论弩机设计,好半天不搭理冯纶,便忍不住出言提醒。
“哦,是冯部丞来了。我是太史锋,他是唐令。我们军务繁忙,麻烦冯大人你长话短说,速战速决。”那高瘦之人一边极不情愿地放下弩机,一边催促道。
冯纶向太史锋和唐令拱手施礼,太史锋不耐烦地摆摆手。冯纶只好收回先前酝酿好的寒暄之语,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史大人,我便是北部丞冯纶。我奉成都令马谡大人之命,调查一起重大案件。此案中有一些关于弩机的问题我不是十分明白,所以特地来军械司请教二位大人。”
“嗯,也是,成都府中并没有真正懂弩机之人。除了我,还真没别的人能帮你这个忙了。”太史锋淡淡地说道。
冯纶干笑一声。他早就听闻太史锋痴迷于弩机一道,对于弩机之外的人情世故,倒欠缺得紧,因此对他这样直白的话语倒也不以为意。他拿出包着左军营弩机的黑布包袱,打开后平铺到大案之上,指给太史锋看:“太史主事请看,这包袱里的弩机和弩箭便是我从犯案现场收集到的。主事大人您看其中可有不妥之处?”
太史锋原本满是敷衍了事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惊喜的深情,眼睛里也射出夺目的亮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弩机、弩箭从布包中一件件地拿出来,双手托着高高举在眼前,不时轻轻旋转角度,观察得十分仔细。
冯纶本打算先要简单地介绍一下这几件东西的来历,哪知太史锋只顾着琢磨弩机,似乎早已忘记了在场诸人的存在,冯纶也不好出言打断。陈含没有冯纶这份耐心,便忍不住焦躁起来,张嘴正要说话,被冯纶递个眼色过来阻止,示意他不要在太史锋面前出言不逊。
那个黑瘦汉子唐令,乃是太史锋的副手,因为自幼喜好绘制山川舆图而被太史锋看重,以帮助其绘制弩机图样。唐令见太史锋沉迷于观察弩机而把众人都撂在一旁,而陈含这个年轻人又是满脸不忿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得不找些场面话来打破眼前的尴尬。他对冯纶说道:“冯大人最近真是春风得意。我听街坊邻居们都在四下传说冯大人被成都令马谡破格提拔,一夜成名的故事呢。”
冯纶见唐令主动跟自己寒暄,也微微一笑,准备跟他客套几句。哪知太史锋冷笑一声,头也不抬,正色说道:“唐令大人,冯部丞来我们军械司,难道是想听你拍他的马屁么?”
唐令以副手身份跟随太史锋在弩机坊共事多年,早就摸透了这位上司的脾气,因此听到他的冷言冷语倒也不大往心里去。“大概他这辈子就只对着弩机笑过吧。”唐令常常这样想。
太史锋捧着弩机,仔仔细细地琢磨了好半晌,这才对冯纶说道:“冯部丞,既然你能到我弩机坊图工室重地,手里还握有丞相府的批文,看来我可以跟你畅所欲言这弩机弩箭中所含的机密了。你带来的这部弩机,是我们大汉刚刚研制成功的新型弩机,虽然只能单发,但是穿透力却极强,一般皮衣甚至薄铁甲片都可轻易击穿,因此被命名为‘破甲’。现在‘破甲’只是少量装备了成都左军营。”
说罢,太史锋将弩机轻轻放在案上,再拿起布包中三枝弩箭,头也不抬地接着说道:“这三枝弩箭属于同一类型,装备于我大汉一种名曰‘双龙’的旧型号弩机上。此种弩机可在短时间内连发两弩箭,因此得名。成都四大军营、永安驻军和汉中魏延都督麾下都曾装备过这种使用简便的连发弩机。后来我军夷陵惨败,大量的‘双龙’都遗失在了战场上。我猜,现在的曹魏和东吴,恐怕都已经有能力复制这种弩机了。”
说到此处,太史锋沮丧地摇摇头,灰暗的脸上满上遗憾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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