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啊。
我浮出浸了半个月亮的海面，撑起几纹粼波，仰着脑袋向星空痴痴望着……
数不尽的白色晶莹，点缀进蔚蓝的斑驳，罅隙间又透着黑的深邃与广阔。这一帘璀璨，透过小鱼的眼睛，随着心跳在我灵魂深处闪烁着。
未知带来恐惧与兴奋，我时常沉浸在这种臆想里，时而恍惚——我融化在了这种无疆，它是我另一片海洋，它召唤着渺小的我，敞开了怀抱。
我本能的缓缓沉入水里，接着猛然摆动尾部，越出水面的瞬间，双鳍一展，整个世界颠倒了一圈，接着水面迅速把我拽了回去，“噗通”一声，我在水花里晕头转向。
我忘了这是第几次尝试了，那是我接近它的唯一途径。我有一个梦，梦里当我离开水面颠倒在海天之间时，迎接我的是那一头。
我想游到海平面的尽头，那个地方与它紧密连着。我相信我从海里诞生，天就是我的终点，只是旅途遥远。
我只敢在夜里肆意妄为，因为白天时有海燕从头顶掠过。
直到我遇见了她。
有天清晨，我靠近岸边的土壤，寻觅着浮游生物作为晚餐，突然头顶的水面一阵波动，几根软须撩的后背一阵痒痒，我吓的拼命扑腾着尾部，朝水底钻去。
确定了安全后，我从水下仰望，一个动物的舌头在水面不停地舔舐，在被搅动的模糊轮廓中，依稀可以得知她是头小狮子，在喝水。
我听说过这种陆地上的掠食者，他们除了生存需求，否则不会接近我们的世界。
我悄悄的浮出水面，打量着她。
她看起来毛茸茸，胖乎乎的，额上褶皱的皮肤长着黒花斑。
她瞧见了我，舔了舔胡须上的水珠，说:“嗨！你好啊小鱼！”
我有些害羞:“你好……”
她把脑袋从岸边往水里探了过来，在我浮出的半个身子嗅来嗅去，她的胡须挠的我咯咯直笑。
接着她又伸出舌头在我鳞片上舔了一下，我感到又软又热，有些悸动。
她好奇的看着我:“你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看她裂开嘴，露出尖尖的獠牙。顿时吓得一阵哆嗦，瞬间与岸边拉开了距离。
“哈哈哈哈……”她笑的在地上打滚儿，惹得一鼓土灰粘在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看我不敢再过来，便匍匐在地上，有点失落，眼巴巴的看着我祈求:“好了，我错了，过来陪我玩儿呗。”
“不要，你会吃了我。”
“不会啦，刚才逗你玩儿呢，我们才不吃水里游的呢。”
我似信非信的接近她。
“你就不能从水里出来嘛？”
“可我会干死的，要不你下来？”
“不要，我最讨厌水了！”她想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
她伸出两个爪爪把我捧住，在往上一抛……
世界在我眼里颠倒了好多圈，这是我从来都不敢想象的，我自己从未跃过这么高，在空中滞留的时间如此之长。
随即重重的砸到水面，溅起的水花洒落在她身上，她猛的打一个激灵。
与水面剧烈的碰撞让我好一会儿都找不到北，但这种感觉，好舒畅！
“怎么样，好玩儿吗？”
“好玩儿！不过你别把我丢太高，我怕要是飞来一只鸟，我可就下不来了。”
“没事儿，有我在，谁敢来！”她学着她成年的同类，扬头挺胸，尾巴翘起，闭眼不屑。
就这样，我成了她第一个朋友。
在一次比一次高的天旋地转中，她褶皱的皮肤渐渐撑展，茸茸的体毛已变的柔软光滑，骨架也菱角分明了起来，整个躯体变得协调伟岸。
她长成了大狮子，我根本追不上她。
有天，她把我捧在手心上，有些忧伤:“我遇到了另一头狮子，他说我不够温柔。”
我说：“不要为了谁改变自己。”
她说:“我不后悔，当我见他第一眼就决定了。”
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又问：“你会为了谁改变自己吗？”
我斩钉截铁：“不会。”
她愣了几秒，温柔地把我舔了个遍。
之后，她就走了。而我习惯了在白天玩耍，已经许久不看夜空了。
我一次次的冲到岸上，拼命的扑腾着身体，结果寸步难行，直到因为皮肤的干涩，缺氧而昏厥。
然而每当我醒来时，我依旧在海里。
这是我第无数次蓄力……
“别白费力气了！”
我闸住了动作，看向岸边，一棵树上落着一只海燕，她有一副黑亮光滑的脊背，看起来柔软白皙的腹部。
她说:“你以为是谁一次次把你送回海里的？”
我疑惑:“你为什么不吃了我。”
“因为你脑子有病，我怕得病，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命往岸上冲的鱼。”
“我要是有你的翅膀就好了，这样我就能见到她了。”
“她跟你不合适，你太渺小了。”
海燕说的对，我渺小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思念、渴望、不甘交织在一起，成了愤怒。
我向深海沉去，我想变得强大，撕咬并吞噬着我身边的一切，包括同类，血腥的味道与粉碎的肉末渐渐让我上瘾，我开始享受这种美味，往更深的地方游去，去寻找一些大家伙……
不知不觉，我的下颚变得紧固且有力，牙口尖锐而密集，但我也变得笨拙，尾部的每一次摆动，双鳍的每一次导向，都被水的巨大的浮动性阻碍着，可我身体的惯性却大了很多，有时连我自己都掌控不了。
现在，所有的鱼都在怕我。
“小鱼……”
这微弱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一阵惊涛骇浪，我浮出水面，看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注意到那熟悉的胡须和额上的黒花斑，是她。
她身后有一头猎豹正虎视眈眈。
我望着只有我眼球那么大的小猫，很是心疼。
“你怎么变的这么小了。”
她虚弱的窝在地上蜷缩着:“因为我只想变得温柔。”
那头猎豹舔了舔口水跃跃欲试，但还是忌惮着水里的我。
我朝着猎豹瞪着血红的眼睛:“没事，我会保护你。”
猎豹:“你在开玩笑？她变成这样，就要接受被淘汰的命运，虽然曾经的她很强大，但这是她的选择。”
“你敢过来试试。”我潜入水里，做好了准备。
猎豹犹豫一下，突然几个箭步朝她奔去！
我全力摆动尾部，双鳍一拂，在身后涟漪起一座巨大的蜿蜒水桥，我从她的上方越过，迎面而来的猎豹灵活的一个侧转身，避开了与我的正面冲突。
“咚”的一身，我砸在了地上。
猎豹哈哈大笑:“我看你能在陆地上坚持多久，笨重的大家伙。”
我艰难的调整了下身躯，把她围了个半圆。
“何必呢，你会死的。”
“我不后悔，从我不再眺望夜空就决定了。”
她强撑着眼皮苦笑:“没想到小鱼变成大鱼了。”
“你还是叫我小鱼吧。”
风开始干裂我的鳍肢，阳光灼烧着我的鳞片，眼睛逐渐昏暗，好渴……
我开始缺氧，神志不清，浑身无力，但我不能死，那头猎豹还在附近。
头顶上传来几滴海水，让我缓解了下来，我看到了海燕，她一遍又一遍的点过海面，用啄含了一口海水，再飞速的赶来送到我身上，周而复始，孜孜不倦。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海燕依然在头顶来回盘旋。
身旁的几根胡须触碰了下我，我努力睁开眼皮，她奄奄一息。
她说:“我想到海里。”
“可那样你会死的更快。”
“我想死在你的世界。”
“好……”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挪动头部，把她挤下了海。
缓缓沉去的她，安详的望着我，胡须温顺的向上摇摆蠕动，嘴里吐出气泡，好像在说:“谢谢你，小鱼。”
海燕累倒在了我身上，精疲力竭，她快要死了。
“值得吗？你救不了我的，而且这是我的选择”
“我不后悔，从我不再吃鱼起就决定了。”
我痴痴地望着天际，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美啊。”
海燕说：“听说那是生灵的尽头。”
“你们有翅膀，知道那一头是什么样的吗？”
“我们太轻了，飞的太高就被风卷的晕头转向。”
“好像去看看啊，说不定她就在那头。”
“我帮你啊。”
海燕从我的身体缓缓融了进去，我的鳞片开始脱落，接着全身长出柔软光滑的绒毛，我的腹部变得洁白，背部变得黑亮，我两边的双鳍不停的伸长，变成了我硕大的翅膀。
我的身体在空气中悬了起来，我就像在大海里一样！
我本能的展开双翅，一个挥舞，顿时狂风大作，海浪呼啸，我滑翔到了天际。
身下的世界瞬间变得渺小，我越过了层层云朵，有一种原始的渴望，驱使着我拼命的往上冲刺，那璀璨在召唤着我。
银色的烟波缭绕在我身边，周围都是闪闪发亮的蓝白斑驳，我欢快的摆动尾部，畅翱与这片星海，沐浴着星宿映射的光波，追寻一望无际的广阔，追寻这永无尽头的美。
谢谢你，海燕。
一头额上点缀着黑花斑、顶着细长胡须的小海狮浮出海面，仰着圆呼呼的脑袋，痴痴的望着那几乎遮住天际的大鱼。
不禁发出感叹：
好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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