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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本文为架空朝代,礼仪制度方面可能不符合史实。
《金刚经》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女子回眸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压抑在心中已久的苦闷,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倏而,天门大开,天现异象,一片七彩祥云挂于苍穹之上,那光晕挥洒而下笼罩在她周身。
她至今还记得他们那可笑的神情,一个个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恍若神祇,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芸芸众生。不,在她看来她就是神灵,只不过一时心生怜悯才下界来体验人间百态,却未曾料到竟遭受到尔等如此作践!
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心中暗暗发誓:整整五年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从今日起,我会让曾经那些肆意践踏我的人付出代价!
延元三年三月初一,我被选为家人子入宫,封庆才人,居钟粹宫,也是在这里我遇见了她和那个掌握我一生的男人。
我抬眼凝视着端坐于金龙椅上的元诩,他的神情略显疲怠,眼眸微阖,直至听见胡尚宫念完我的礼簿才睇了我一眼。
“白鸢尾......”他沉吟片刻,倏而剑眉微蹙,“倒是不俗,只是听着未免有些妖媚之意。”
“臣女二字取自‘神女花都鸢尾秀,圣灵皇室鸽翎涵。’一诗,神女之心纯一不杂,圣洁无暇,想来所爱之花亦是如此。”
我低眉颔首,愣是不敢再抬眼瞧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但是膝盖的酸痛感却真实得让我遽然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阶上的元诩低笑了一声,丹唇微启道:“留牌子吧。”
“户部侍郎白荀之女白鸢尾留牌子,赐香囊——”
我屈身一拜,恭敬地道:“谢皇上隆恩——”
我依着规矩先归家将这个喜讯报给爹娘,可他们得知消息的速度却比我的车马还要快,早早地便立在门外迎我。
爹娘与我彻夜长谈,我三人均是一夜未眠。
翌日,便有从宫里来的司籍接我入宫。可我还未习得宫中礼仪,刘司籍让我安心,说是入宫后自有专人负责教授我。尽管如此,我仍是一步三回首,直至刘司籍催促我时辰不早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拜别了爹娘。
此前,来我家拜贺的均叹我爹娘教导有方,我亦是不负众望,还说能够入宫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当时的我也不过才刚满十四岁,正值豆蔻年华,哪里懂得这些。我只知晓爹娘因此事眉欢眼笑,左邻右舍亦是慕艳万分。
或许,皇宫是个好去处。
我和她相识大约在四月,她是突然出现的,以至于到最后我都不愿相信这一切。
她叫忘笙,得鱼忘笙的忘笙。
刚入宫不到三日,便轮到我侍寝了。
我既忐忑又激动,早早地便沐浴更衣,精心妆扮一番,等待元诩的到来。
案上的龙舟香漏不知响了多少回,我强忍着困意,起身迈下床榻,来回踱步,试图将我体内的倦意一丝一丝地抽剥出来。
忽闻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而后便听见立在门外的太监低声道:“恭迎圣驾。”
我忙不迭地跑回榻上,规规矩矩地躺好。
元诩掀开帘幔,欺身过来,炙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脖颈,我不禁身躯一颤,眸光不自然地撇向一旁。
他似是被我的举动扰到,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半晌,才开口道:“多大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今年刚满十四。”
他正了正身子,面容肃穆道:“你且好好歇在这里,明日一早朕会派人送你回去。”
言罢,元诩转身出了寝殿,也不知去了哪里,独留我一人呆坐到天明。
回宫的路上,不少宫女太监朝着我的轿辇议论纷纷,脑袋里像是有一条电流倏地蹿过,嗡嗡作响。我听不清他们在嬉笑什么,直至回到泠雪阁,我才从贴身侍女处知晓,元诩昨夜移步去了宸贵妃宫中。
此后,我便成了满宫的笑柄。
我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些,便将自己锁在屋内,闭门不出,这一关便是一月。
忽然有一日,从窗外飘来片片桃花,我才意识到已是四月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一袭大红金丝鸾凤华服的女子缓缓地进入我的视线,她黛眉微挑,眼底含娇含俏,只是那微扬的眼尾透露出点点算计。
她嫣然一笑道:“如此繁花盛景,何必把自己封在屋内,与这毫无生气的摆设为伴呢?”
“你是何人?”
“和你一样都是这深宫中的苦命人。”
她见我不语,继续道:“我叫忘笙,得鱼忘笙的忘笙。”
我浅浅一笑,“我还从未听过有人如此阐释自己的名字。”
忘笙亦是付之一笑,朝我伸出右手,我攀上她的手与她一同去欣赏春日的芬芳。
倏忽,耳边奏起声声丝竹之音:
“一见钟情 一生漂摆
殿前遥望将生死度外
人生浮华 转眼一瞬 只剩伤悲
来世不再入红墙宫闱”
我不禁觉得曲调似曾相识,仿佛之前便听过,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随音而动。
手中折扇一张一合,舞动如花,红袖飘飘,似凤歌鸾舞。腰肢一倾,悬空定在三尺处。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若李群玉还在世,见到爱妃之舞恐怕要弃觚投笔、捶胸顿足,叹息自己才疏学浅,无法将爱妃的曼妙舞姿描绘出来!”
我未曾料到轻盈一舞竟乱了元诩的心,此后他便时时前来看我,与我说雨谈云。
每当他走后,忘笙总会出来朝我会心一笑,我之所以日日能够留住元诩多亏了忘笙在背后替我出谋划策。
我无以为报,想着将她引荐给元诩,可是每次她都回拒了我。
我心里清楚,忘笙是钦慕元诩的。我不明白为何她总是躲着他,好像生怕元诩发现她的存在似的。
她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二人卿卿我我、相依相偎,却从未主动接近过。
一年后,元诩终于留宿在了我这里。我才得知他那夜是因为我年纪过小,想着若是我肚里再添个小娃娃,不知道该由谁照顾谁才是,再加上宸贵妃宫里突然差人过来请他,所以才会连夜去往承明宫。
一夜过后,他仍是意犹未尽,第二日便又宣我侍寝,我按照忘笙教我的法子让他夜夜歇在我这里。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们污蔑我给元诩下了迷情的药,那些个来搜宫的太监竟还真的在我的妆奁中找到了一个上锁的锦盒。
元诩闻之震怒,我也因此被打入掖庭。
此后,忘笙来见我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了。
我不知晓为何她能够随意出入掖庭数次都未被人发现。但是,我落到这般境地,能有一个人来陪我说说话已实属不易,我便不再执着事情的究竟。
一夜,我二人把酒言欢,喝得酩酊大醉,我借着酒意问她:“那日你吹奏的曲子可有名字?”
“识念。”
“是你自己谱写的吗?”
“准确来说,是我们一起填的词、谱的曲。”
她的话语很轻,很快便被一阵风吹散了。
不知不觉,我在掖庭已待了五年之久。
边关忽而传来捷报,我兄长以一人之力诱敌深入,歼敌八千。元诩闻之大喜,封我兄长为正三品怀化将军,我父升正三品御史大夫。我也因此被赦而搬出掖庭,重居钟粹宫,封贤妃。
而我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昔日诬蔑我的诸人汇聚一堂。
忘笙立于我身侧,她默默地替我留意着台下诸人的一举一动。
“本宫原以为这一辈子都要待在掖庭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未曾料到竟还有与诸位姐妹欢聚一堂的一天,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娘娘说笑了,娘娘洪福齐天,我等能够再度陪伴再侧,是我等的福分。”
“呵呵。”我不禁冷笑了一声,袖袍轻拂,缓步踱向瑞美人,“听闻瑞美人善调香料,熟识药理,不知本宫可有幸向瑞美人讨一瓶?”
瑞美人闻言微微颔首道:“娘娘太过客气了,能为娘娘制香是嫔妾的荣幸。只是不知娘娘想要怎样的香粉?”
“能使男女情不自禁,难以自持的上等佳品。”
瑞美人顿时面色惨白,双膝一屈,瘫坐在地上。
“娘娘......这可是禁药,嫔......嫔妾......”
“哼。”我不屑地瞥了一眼她,低沉道:“瑞美人,本宫记得你是有个弟弟吧,刚好我这里缺个随侍的小童,不如你将他送来?”
“请娘娘高抬贵手,嫔妾实在是不能替娘娘调制啊!”
“本宫不过是想亲眼看看那传说中的迷药究竟是何样子,既是禁药,本宫自然不会让妹妹你冒这个险。”我掩袖一笑,“还不快把你家主子扶起来,可别受了凉。”
我瞥了忘笙一眼,她的目光投向另一边的禛昭仪,我会意地朝禛昭仪走去。
“禛昭仪近来可安好?”
“回娘娘的话,一切都好。”
“那禛妹妹可要常来坐坐,我宫里这个丫头可是心念妹妹已久呢。”言罢,我示意太监将人带了上来,“不知妹妹可还记得她,这丫头叫采薇,机灵得紧呢,把我屋里的一切摸得透透的。什么东西放在何处,她都清楚得很,我今日便将她赐予妹妹吧。”
禛昭仪忙不迭地向前一跪,“娘娘您今日大喜,该是由嫔妾向您祝贺才是,怎么还能让娘娘您忍痛割爱呢?”
“哟,瞧瞧,禛妹妹都嫌弃你粗笨。”我抬眸吩咐门外的太监道:“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我全然不顾采薇的求饶,坚硬的板子落到她身上,发出了“啪啪”的脆响,与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奏成了一曲激扬高昂的交响乐,听得在场的众人无不心惊胆颤。
就这样采薇被冠以盗窃的罪名,惨死于乱棍之下。
果然,夜里便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来找我倾吐衷肠,表明衷心。
我也因此得知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是宸贵妃。
但是,我却不急着找她寻仇,我在等一个可以一招制敌的时机。
三年内,我兄长连连胜仗,平步青云,最后被封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我父也坐上了丞相之位。在父亲的精心布局下,我白家的势力在前朝已占据一半。
我知道我的时机来了。
我联合众人将宸贵妃昔日所做之事一一禀明元诩,宸贵妃也因此被关押在暴室。
然而元诩对她仍有情分,下令让她悔过一月。
夜长梦多,唯恐生变。
我让忘笙买通了守卫,日日对宸贵妃施以酷刑,她身娇肉贵,三日后便惨死于暴室。
而我将此事全全推给了瑞美人和禛昭仪。
一月后我被册封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本是最值得庆贺的时候,忘笙却不见了,好像从宸贵妃死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没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从那以后,我终日闷闷不乐,我回忆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数次重回我们去过的地方,可是都不见她的身影。
延元十一年,先皇后暴毙,我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后之位,掌管六宫事宜。
一日,我询问身边的宫人忘笙的下落,她们却坚定地声称从未见过此人。
我不禁开始疑惑,莫非只有我一人能够看得见她?
我接着又去浣衣房询问当初跟随我的贴身宫女和太监,他们也均纷纷表示从未见过忘笙。
我百般无奈,命人来给我画像,画师经我的描述后,绘了一张肖像呈给我,我注意到他的眼底掠过一抹惊诧。
我拿起画像,定睛一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忙不迭地走到铜镜面前,将画像立在旁边。
我不由地痴痴一笑,“原来这一切皆是一场虚妄!”
我一气之下将殿内的物件统统砸了个遍,还把随侍的宫女奴才全部轰了出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只影无人依。我早该料到的,她本就是我的一个妄识。”忽感眼角略有些湿润,继而周围的一切便模糊不清了,我不禁仰面长叹,“争宠、复仇、威慑、杀人......这一切是时候该结束了。”
不知什么时辰,昏暗的大殿中透射出一团赤红的光亮。接着,光芒越来越刺目,还伴随着“呲呲”的响声,空气中也弥漫着难闻的焦糊味。
待火光消失后,元诩缓步迈入殿内,一张画像完好无损地躺在紫檀木案上。画像上的女子手持折扇,翩翩起舞在满园春色之中。画像的右上角用挽鸢体写着:
“人间四月芳菲 一舞乱郎心扉
怨我因此沉醉 才令半生伤悲
久居掖庭低催 幸得有笙相陪
唯愿与笙相依 再觅不知行迹
窥镜自视比之 原是一颗妄识”
元诩卷起画像,忽而一张宣纸掉落在地,他俯身捡起,上面同样写着一首词:
“一见钟情 一生漂摆
殿前遥望将生死度外
人生浮华 转眼一瞬 只剩伤悲
来世不再入红墙宫闱”
元诩的目光停留在右下角处鲜红的一行小字:识念延元三年春分白鸢尾書。
后来,那纸不知道沾上了什么,再也看不清落款处的字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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