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在中国风靡,主角娜拉认识到自己在家中“玩偶”的地位,于是离家出走。
鲁迅曾在《娜拉走后怎样》的著名演讲中说:“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能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
萧红做了中国的娜拉,她没有堕落也没有回来。但是这条路她走的异常艰难,绝望的时候,她依靠过男人,被男人拯救过,但最终她依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绽放如玫瑰。
01
一百多年前的呼兰,是一座并不繁华的小城,
1911年的端午节,萧红就出生在这里。
女子生在端午节,被认为不祥,所以被奶奶嫌弃,
母亲结婚几年想母凭子贵,见是个女儿,也嫌恶;
“贪婪到失掉人性”的父亲重男轻女,
只有爷爷是唯一疼爱她的人。
性情温厚的爷爷,在她心里播下了温暖和爱。
后花园是萧红的爷爷为她的童年创造的乐园。
六岁时奶奶去世,她和爷爷一起睡,
爷爷给了她最初的文学启蒙。
《呼兰河传》更像是萧红的个人史诗,
里面写了她跟着爷爷一起“喊”诗的情景。
爷爷背一句,萧红喊一句,
爷爷宠溺的说:“屋盖被你抬走了。”
萧红就笑一会,然后接着喊。这样的温馨在萧红的一生中是不可多得的。
父母的不闻不问,爷爷的顺其自然,
让萧红从小没有接受太多的封建礼教规范,
她像山间的青草,林间的小鹿一样自由的长大。
每当挨打,挨骂,去爷爷房里发呆的时候,
爷爷总是爱抚着萧红的头说:“快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五口之家,四个大人,萧红本应得到满满的爱,
可是她只得到了1/4。
因为这种匮乏,她才会格外渴求温暖和爱。
02
十五岁高小毕业的萧红,希望继续念中学,
却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
父亲在教育界任职,对五四运动以来学生的作风很不以为然。
学生不服管束,追求个性,自由恋爱,这些行为是旧式家长所不能容忍的。
萧红为表示抗议,颓然的在床上睡了三个季节。
从秋至冬,一直到春,萧红的消极,亲友的劝告,
并没有让固执的父亲改变主意。
有一天,父女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父亲咒骂她;“你懒死啦,不要脸的。”
叛逆的萧红从床上跳起来,“什么叫不要脸呢?谁不要脸。”
父亲的尊严受到挑衅,父亲把她推倒在地上。
“睡”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同学寄来的信件中对学校生活的描述更让她急不可耐。
萧红“耍”了个小骗术,她威胁父亲要像同学那样去做修女,同时爷爷以死相逼。被逼到墙角的父亲不得不同意她去上学。
这个父亲此时应该觉得悲哀的吧,他只是想让女儿有一个在他可预知的情况下,安稳幸福的生活,可是那时候的萧红并不懂得。
在答应萧红上学的同时,作为交换,给她提亲。
第一次出走的萧红,只是单纯的追求知识。
她的抗争像一个任性的小孩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地上打滚,哭闹。
03
萧红的父亲把她送进一所十分保守的中学,
不过里面还是有一些思想解放的教员,
在这里,萧红的绘画和文学素养不断提升,
她的文学才能得以显露,在校报上发表文章。
同时萧红也参加了反对东北学生游行,
这些都给一张白纸似的萧红打开了另外的世界。
中学第一年,爷爷去世,萧红失掉了家庭中最后的庇护。
也在这一年,萧红的六叔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
男孩名叫汪恩甲,在世俗的眼中,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各种般配。
刚开始时,萧红是欣然答应的,学校里女生有未婚夫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和风气。
汪恩甲那时在一所小学里任教。
萧红和他鸿雁传书,为他织毛衣,汪父去世时,萧红也曾去致哀。
然而随着交往的加深,汪恩甲纨绔子弟的习气逐渐暴露,最让萧红无法忍受的是汪恩甲吸大烟。
中学毕业之后,萧红要求去北平读高中。
她的父亲要求她结婚,为了让她死心,家里立刻开始操办起来。
萧红从来都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孩,这个男人她不满意,而且她还渴望读书。
一场大吵不可避免,就像三年前一样。
萧红和父亲大吵,她的继母打开了院门,叫来了萧红的亲舅舅,
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舅舅的强横,成为压倒萧红的最后一根稻草。
外表娇弱的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拿把菜刀把舅舅和邻人全都赶走了。
三年前大家对她尚有同情,现在,萧红众叛亲离。
静下来的萧红,假装答应了这门亲事,从家里骗取了一些钱后,逃到北平一个远房表哥那里。
这是萧红第二次出走。
04
第二次出走的萧红,境况没有第一次好,
这一次,家里断了她的经济支持。
她到远方表哥陆振舜那里,是为了读书,
而对她有另有情愫的表哥,以为她是为了爱情,
陆振舜写信回家,要求和妻子离婚。
家里知道情况后,威胁切断经济来源。
萧红在北平呆到放寒假。那时萧红还穿着夏天的衣服,没钱吃饭,屋里没有煤炉,冷的人瑟瑟发抖。好友当了被子才让房东在她屋里放了煤炉。
穷途末路的萧红和陆振舜不得不拿着家里给的路费回家了。
这一次,萧红似乎也想认命了。
她接受了汪恩甲,两人去北平置办结婚用品。
平静了没几天,汪家听说了萧红逃婚的事情。
由汪恩甲的大哥出面要求退婚。
被人退婚,有伤体面,萧红把汪的大哥告上法庭。汪恩甲为了自己的大哥,反口说,是他自己要求退婚。萧红败诉,法院当庭判定退婚。
这一次,萧红在家乡身败名裂,他的父亲因为她仕途受到牵连,被贬职。她的弟弟因此转学。
她父亲把她送回了她父亲的故乡,一个比呼兰河更偏僻,更闭塞的地方。
家人把她当成家族的耻辱,言语羞辱,暴力攻击。
她的继奶奶恶狠狠的说她,“你真给咱家出了名了,怕是祖上也找不出这丫头。”
伯父拍电报给萧红的父亲:要他将萧红勒死埋掉,以免危害家族。
这一次,这个家是真的没办法呆了,萧红在年龄差不多的姑姑和小婶的帮助下坐送白菜的马车逃出了家。
这一次出走,萧红既没钱,也没朋友可依靠了。
05
寒冷的冬季,萧红游荡在寒冷的哈尔滨街头。
没有钱,没有衣物,只能去同学或者亲戚那借宿。但是萧红不愿意回去,即使山穷水尽,萧红依旧坚定地说:“那样的家我是不能回去的,我不愿意受和我站在两极端的父亲的豢养……”
许广平回忆萧红被困旅馆的这段经历时说:“秦琼卖马,……然而有马可卖还是幸运的,到马也没得卖的时候,也就是萧红先生遭遇困厄最惨痛的时候。”
不能回去,亦不能堕落,萧红似乎只有死亡一条路可以走。
但是萧红不想死,她想活下去,那个内心倔强的小女孩又活了过来。
生的艰难,摧垮了所有的精神建构。
不知道是她和汪恩甲谁主动的,反正两人住在一起了,挂账住在哈尔滨的一个宾馆里。
战乱时期,宾馆生意不好,而且宾馆老板对他们两家知根知底,所以同意他们两个挂账。
几个月后,萧红怀孕,同时欠下600块钱食宿费。
汪恩甲回家要钱还账,顺便说服家里接受萧红,
但汪恩甲一去不回,从此消失在萧红的生命里。
这次,萧红不仅无依无靠,背负巨债,还怀孕了。
汪久不回来,宾馆老板威胁要把她卖到妓院去。
这一次,萧红又陷入绝境,她开始自救。
她写信给《国际协报》副刊部求救,信写的直接又无理:“你和我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见中国人不能不救啊!”
副刊部主任裴馨园收到信件,觉得有趣,就打算管这件事。这一次又是一个男人把她解救了。
06
这一次解救她的男人叫萧军,
萧军,当过兵,因为打抱不平,被部队开除。
萧军身上有侠肝义胆,也有些匪气,同时大大咧咧,脾气急躁,有些大男人主义。
如果没有侠肝义胆,他就不会救萧红出绝境。
只见过两次面,前后不过24小时,二萧就如胶似漆,干柴烈火,那时候萧红还怀着身孕。
萧军那时候也没有钱,工作还是裴馨园介绍的。他拿不出几百块的食宿费。
最后是哈尔滨的大水救了萧红。
哈尔滨发大水,城里的人外逃,宾馆老板逃走了。萧红被来回救援的船,救走了。
萧军为了五毛钱的船费纠结,耽误了时间。
萧红按照萧军给他的地址找到了裴馨园的家。
没有地方住,只能住在裴馨园的客厅里。
一个单身女人,大着肚子,肯定是有故事的。
经过女人嘴角和眉眼的发酵,更加不堪。
裴家的女人嫌弃萧红。
二萧像被收留的流浪狗一样,白天尽量不在家里,只在晚上睡觉时才回裴家。
萧红早产,痛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阵痛的间隙倒水喝,手没拿稳,杯子掉下来。
裴馨园的岳母没有体谅萧红的艰难,反而心疼杯子:“也太不成样子了,我们这里倒不是开的旅馆,随便谁都住在这里。”
萧军找裴馨园借钱送萧红去医院,裴馨园只说:“慢慢有办法,过几天,不忙。”
没钱也得去医院,不然会死人。
萧军用马车送萧红去医院。
医院没钱不给看,萧军的匪气救了她。
萧军拿了把刀架在医生的脖子上,“如果你今天医不好我的人,……我会杀了你,杀了你全家,杀了你们的院长…….”
萧军的杀气换回萧红和孩子的生命。
萧红生产后,医院看他们拿不出钱来,就赶忙把这两个瘟神赶出了医院。
萧军拿刀子找医生拼命的场景,在现代会一群女生满脸崇拜地觉得男友“男友力”爆棚,那时候的萧红对萧军应该也有崇拜的吧。
07
萧红每次到绝境总会依靠男人解救她。
这时的萧红经济没独立,精神也没有办法独立。
萧军找到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
不仅有工资,雇主还免费提供一间小房子。
萧军和萧红终于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萧军主外,萧红主内,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了。
《国际协报》出新年征文特刊,在萧军和朋友的鼓励下萧红写下了《王阿嫂之死》,开始了她的文学之路。
诗人顾城有句名言:“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是从不面对选择的,那条路永远会清楚无二地呈现在你的面前。”这句话就是为萧红写的。
出走的娜拉,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的方式。
几次被抛弃的萧红,似乎终于苦尽甘来。
但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极度敏感的她,又让萧军有些厌烦。
多年后萧军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爱的是史湘云或尤三姐那样的人,不爱林黛玉、妙玉或薛宝钗……”
萧红容易失眠,为了不打扰彼此,两人分床睡。灯刚熄灭,萧红就抽泣起来,她说“.……电灯一闭,觉得我们离得太遥远了。”这样细腻的心思,萧军是没有的。
“你的身体这几天怎么样?吃的舒服吗?睡得也好?”一个妻子琐碎的关心。
在萧军看来:“她常常关心我太多,这使我很不舒服,以致厌烦。”
萧军虽然爱着萧红,但是也开始开小差,先是两个学生,后来又是朋友的妻子。
萧军的不忠诚让萧红痛苦不堪。
在鲁迅先生的亲手栽培下,二萧在文坛崛起。
在胡风眼里,“这时生活好了,不用发愁了,同时也滋生了高傲的情绪。”
萧军曾轻率地放言“只有我们才懂文学。”
在文艺观念和一些作品的评价上,萧红不附和萧军,在朋友眼里“萧红个性极强,和萧军针锋相对,搞不到一块。”
萧军看不上萧红的作品,“她是秀明的,而不是伟大的,无论人或文。”
萧红把写的《沙粒》寄给黄源,而不给萧军“因为你一看,就非成了“寂寂寞寞”不可……”
“萧红就是个没有“妻性”的人,我也从来没向她要求过这一“妻性”。”
“我又记起红说过:‘一个男人爱女人,无非让她变成一个奴隶,这样他就更爱她了。’的确,没有奴隶忍受性的女人,是不用得到爱了。”
萧军说的“妻性”,是要妻子有奴隶般的忍受度。
萧红:“我不知道你们男人为什么那样大的脾气,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妻子做出气包,为什么要对妻子不重视!忍受屈辱,已经太久了…….”
白朗《遥祭—纪念知友萧红》里写道:“.………但我却不大喜欢她那太能忍让的“美德”…….她的温柔和忍让没有换来体贴和恩爱,在强暴者面前只显得无能和懦弱。”
或许,根本原因是男人从来都不想要一个比他还有才华的妻子。
经过了争吵冷战,冷战争吵之后,二萧终于分手,那时候萧红已经怀了萧军的孩子。
08
在上海,萧红遇到了文学导师鲁迅先生。
在鲁迅面前,萧红有一种难得的放松。
她也坦言,鲁迅让她重新感受到了祖父的存在。
鲁迅先生在他们刚到上海时,不仅给予了物质上的帮助,而且介绍一些文坛朋友给他们认识,使这两个刚到上海的年轻人不至于太孤寂,更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撞。
嘴馋了,想打牙祭,就敲诈鲁迅先生。
出版书籍,审查通不过,鲁迅先生组织自费印刷。
萧红的《生死场》,鲁迅逐字逐句的亲笔修改,字迹工整有体。
在萧红的要求下,鲁迅为生死场做序,设计封面。
萧红孩子气的写信要求,鲁迅亲笔签名制版。
鲁迅先生回信像一位家长宠溺调皮的孩子:“我不大稀罕亲笔签名制版之类,觉得这有些孩子气…….这位太太,到上海以后,好像体格高了一点,两条辫子也长了一点,然而孩子气不改,真是无可奈何。”
穿了新衣要鲁迅评价。有一次,萧红穿红上衣去鲁迅家做客。问鲁迅:“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后世流传,萧红对鲁迅有爱慕之情,让人错愕。
在那个年代,风雨飘摇,人人自危,人人求自保。朋友相处是君子之交,相互的私生活不甚了解。
鲁迅对萧红更多的是文字上的赞赏“充满着热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谓‘作家’的作品大两样。”
萧红因为和萧军在感情上的纠葛,远走日本,鲁迅先生去世时她也不在身边,成为她一生的憾事。
09
萧红和萧军分手之后,和端木蕻良走在了一起。
富家走出的端木蕻良,有些软弱,心思纤细。
二萧争吵时,他总是站在萧红这一边,对萧红的作品也很赞赏,就这样赢得了萧红的心。
但是萧红和端木走在一起,却不被大家看好。
聂绀弩劝萧红“你要想到自己的文学上的地位,你是向上飞,飞得越高越远越好…….”
在他看来,与端木在一起,就是自断双翼。
胡风劝萧红:“作为一个女人,你在精神上受了屈辱,你有权这样做,这是你坚强的表现。我们做朋友的为你能摆脱精神上的痛苦是感到高兴地。但又何必这样快?你冷静一下不更好吗?”
端木一副“文学家”的做派,孤僻冷漠。别人上班他才起床,整天懒洋洋,无所事事的样子。很多人看不上,甚至鄙视他。
因为端木,朋友也和萧红疏远了。
萧红和端木结婚时萧红说“…….我对端木蕻良没有过高的希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
萧红渴望的“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端木蕻良并没有给,这个软弱的男人太缺少担当。一次,和隔壁的女佣因为阳台晒鞋子起争执,
端木把女佣推倒在地,女佣仗着主家有势力,
撒泼耍横,懦弱的端木,关上门,躲被子里睡觉。最后是萧红出面,跑上跑下,才把问题解决掉。
武汉战局紧张时,萧红托友人弄到一张票。
她安排端木先走,端木听从了她的安排,
把怀有身孕的他留在了将要沦陷的武汉,
走时端木带走了大部分的钱,萧红只留了5元。
到重庆不久,萧红产期将近,端木指望不上。
萧红就自己安排到白朗夫妇家待产。
孩子生产之后,萧红告辞时祝愿白朗永久幸福。白朗说,你也是。
萧红说,未来的远景已经摆在我的面前了,我将孤寞忧悒以终生。
香港沦陷时,大家纷纷外逃,端木把生病的萧红丢在医院里,无故消失了几天。
病中的萧红多需要人安慰照顾,最后是朋友骆宾基陪她走完了最后的四十四天。
10
汤唯演的《黄金时代》,看了几分钟就看不下去。因为我认为萧红的人生底色是忧郁的。即使不全是,但是她困在旅馆的那段时间应该是。
因为萧红的友人都曾在回忆录里写到萧红二十岁早生华发,但是汤唯把萧红演的太轻飘飘,没有一点人生绝处,无所依靠的凄凉。
抓住萧军,像溺水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惶恐的抓住任何一块漂浮的浮木。所以她才在身怀六甲的情况下,和萧军有性行为。
萧红一生渴望爱与被爱。家庭没有给她多少温暖,汪恩甲和表哥最后都弃她而去。萧军给了她六年的温暖,同时也给了她同样的伤害,甚至动手打了她。萧红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端木蕻良,他能给萧红的温暖更是寥寥。
萧红对曾经给过她温暖和爱的人从不吝啬:萧红遗言:《商市街》的版权归弟弟,《生死场》的版权归萧军,《呼兰河传》的版权归骆宾基。
伍琦诗说:真正的长大,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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