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被老和尚点化了,又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刚刚醒来。曾经的岁月,前生的情景,在老和尚呵呵的笑声中,断断续续地浮现在小孩的脑海里。
“那个白发白须,大战头陀岭的老道,那个缘来就是我啊?!”小孩凝视着大和尚圆圆大大的头,特别是两个肥厚的元宝耳朵,又想起了峨眉山上那个奇特的夜,那一轮泛着淡黄色的月亮,还有大和尚恼人的呼噜声。
他顿开茅塞。来生前世,还有点朦胧。但是,他见到了。他轻轻地跪了下去。
“师傅在上,徒儿缘来给您磕头了!”小身板趴在地上。
“哈哈,好,好,好!惭愧情人来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有趣,有趣啊。呵呵。”
七月半,人鬼共仰一轮清月。玄武湖畔,垂柳疏影下,一老一少,前世的师徒,老和尚无尘和老道缘来,又际会了。
无尘依然一个胖大和尚。白发白须的缘来,却变成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投胎转世,又一次轮回做人了。
十二年前的死生约定。十二年后,被玄武湖的月色,和清凉的夜风,见证了。
人常说,风云际会。夜幕中,湖面上飘起了缕缕清风,漫溢出荷叶的香气。各种形状的云彩,倒影在湖水中,把圆圆的月亮,烘托的格外的鲜亮。
老和尚弯腰,扶起小孩。
“你说,你是佛姓人。佛性本空啊。你还是无姓啊。哈哈。那你的名字叫什么呢?”老和尚看着小孩机灵的大眼睛,乐呵呵地问道。
“庵里的姑姑叫我落尘。”
“落尘?落在尘埃。……”大和尚捋捋飘散的胡须。“你还是叫缘来吧!缘落缘起,有缘就来呀!哈哈。”
“你住在鹤鸣庵?”
“是啊!鹤鸣庵后门外的柴房里。”
望着老和尚慈祥的眼神,小落尘突然间想起很多事情。老和尚呵呵的笑着。“怎么样啊,想起来了吗?”
老和尚伸手轻抚落尘头顶。暖暖的感觉。一股气。不是。是一片气。很大很大的一片。从温暖的手心溢出来。
漫过头,漫过胸口,手臂,腿脚……全身都浸透了。舒服,快乐。小落尘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走了很远,很远。看到了很多的景象。冬天飘飘的风雪,春天灿烂的鲜花,夏天树叶里,蝉儿嘶鸣。秋天,辽阔的大江,涛涛滚滚。
他像一片云,轻轻的,飘然。
看到一个人,似曾相识。“噢,对了。他叫祁德隆。……祁德隆是谁?师傅,……自己的徒弟。是啊!我是缘来道长。……是啊!我是他师傅。”若有若无,断断续续。转世投生的过程,浮想了起来。
祁德隆的县衙里,缘来最后一次沐浴。他洗了很长时间。就要暂别这个世界,转身再来。有点茫然,有点伤感,还有点兴奋。“哈哈,十八年后,我缘来还是一条好汉。”
沐浴完毕。一身金色袈裟,缘来走了出来。祁德隆依依不舍,望着师傅,有点哽咽。
缘来径直走到书案前,给徒弟留下一首诗。然后,在堂上的八仙桌上,盘腿坐定。口喧偈语:
八十年来狼藉,
东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
依旧水连天碧。
瞑目,合掌。缘来已然坐化。清香透体而出。弥漫了半个金陵城。万朵彩霞,从缘来身形中,幻化出来。映红了县衙,映红了半边天。
死亡,常常是勘验一个人修行程度的标准。死亡,佛门叫归寂,迁化。道家叫仙逝。对俗人来说,最好的人生,就是两句话,活得好,死得快。活的安逸,无病无灾。死的时候,说走就走。不烦别人,也不烦自己。这是做人做到了顶尖。
对一个修道,有修持的人,又不一样了。活要修炼身心。死要死的精彩漂亮。所谓“预知时日。”知道要走了。把自己的亲朋好友,请来家中。喝杯茶,吃顿饭。打个招呼。“失陪了,我先走一步了!”然后,盘个腿,坐化而去。
再厉害的呢?尸身也不留。化一道金光。空空而去。道家和密宗讲的三眛真火,又叫虹化。标准的佛家叫放大光明。最多留几片指甲,以做纪念。
缘来放大光明,消失了。身体衣物,没有一点留下。
化去肉身,化去色壳子。一灵幽魂,鼓着秦淮河的清风,飘飘然。畅哉爽也。
“大清静处。”正飘浮中,缘来看到一个好地方。花香,鸟语,溪水淙淙,还有古雅的月亮小桥。
缘来信步走了上去。突感一脚踏空。悠忽间,落下万丈深渊。他魂飞魄散,彻底迷失了。
吓蒙了,失忆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入胎迷”。来处,去处,昏昏然。他完全不记得了。
那个怀胎三年的妈妈,那个秦淮河边,可怜的浣衣女人,终于生下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缘来,转世投胎了。
说奇怪,秦淮河边的这个村姑,真正是经历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奇怪的怀胎过程。
此村姑,家贫寒。父姓李。小屋前长了一棵桂花树,取个名字叫灵桂。
灵桂长成后,嫁给邻村憨一。憨一姓吴,为人自私懦弱,憨楞。据说是早岁家乡瘟疫流行。孤身一人流落到金陵地界,秦淮河边。给人打一点零工,聊以度日。
二人结婚后,日子过得很苦。吃的粗淡,住的简陋。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秦淮河边,看看流水,看看青天,发发呆。倒也相安无事。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结婚已经三年了。灵桂腹平如初,毫无动静。憨一扛不住了。
这天晚上,喝完稀饭,借着油灯泛出的淡光,矁着灵桂,唉声叹气。
“灵桂啊!俺爹常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说你,嫁给我三年多了。还是个铁公鸡。你不会下个蛋啊?娶了你,我算倒大霉了。唉。我们老吴家,是无盼头了。唉。”
“再等等吧!明天我去庙里,上香去。求求菩萨,给你们老吴家传个好香火。”灵桂陪着笑脸,安慰憨一。
“传个屁。你就是个不会下蛋的铁公鸡。”憨一愤愤的和衣往床上一躺。不再说话。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清早,灵桂起床,发现憨一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她像往日一样,起火做饭。可是左等不见憨一回来,右等,也不见。她隐隐感觉不对。
她下意识地直接走到米缸前面。挪开米缸,几块熟悉的“大头”不见了。她明白了。
是啊。憨一走了。走的无情无义。好不容易积攒的几块银元拿走了。结婚时仅有的嫁妆,一只手镯,也拿走了。
灵桂没有哭,咬咬嘴唇,她忍了。哭有什么用呢?哭给谁听呢?世上唯一的亲人,老父亲年前死了。
她现在是举目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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