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终于住进军区总医院,检查完毕,睡在消完毒的病床上,等候进手术室做胆囊切除手术。
非常凑巧的是,岳母住的军区总医院肝胆二病区五病房十七床,居然是妻六年以前做胆囊切除手术住过的病床。
我和妻、大舅哥陪伴在病床旁边,和老岳母闲聊,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突然看见窗外的树,已经枝繁叶茂。那些树是六年前的三月植树节那天,我亲自看见医院的医生护士种下的。
妻做胆囊切除手术时正好“满十”。民间传说“女满十”就如本命年一样,最容易出现不好的事情。妻入院那天,正是生日。后来我每每想起这个特殊的日子,就心惊胆战。
当年女儿在读大学,我一个人守在病房。
妻做手术那天,天空不像今天这样灰暗,有太阳,咋暖还寒。我怕妻冷,进手术室前一直让妻穿着羊毛大衣,我亦是穿着棉袄。妻很顺利地进到外科楼七楼手术室。
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待区,外间是放了两排冰冷椅子的大屋子,里面是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屋在被玻璃门隔开的麻醉手术室的墙上开了一个小窗,供医生和病人家属交流。天花板不如六年前那样亮丽,有些地方腻子层已经破烂,被不知从哪里渗出来的水污染得脏兮兮的。
守候在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随时准备签字。病人的身体被打开后,各种意外都会存在,医生只有在病患家属同意下才能继续治疗或者作出相应处理。从病人身体上切隔下来的病变组织,也需要给家属过目,甚至交“还”给家属。所以家属等候区人头攒动,但所有人脸上都肃穆庄严,毕竟家里亲人生病,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六年前的我抱着妻和我脱下的外套,手里提着一大杯茶水,也和其他人一样,焦急地等候在手术室门外。
被叫到名字的病人家属,蜂拥而至那终于能得到亲属确凿消息的窗口,或是听医生的解释,或是看医生送“还”的亲人身体组织。
我努力伸直脖子,目光从窗户缝隙里射进去,希望能够探看到在手术室里的妻,虽然我知道这是枉然。
我在十年前做阑尾切除手术时,妻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外,直到我被推出手术室,马上扑过来大声喊叫我的名字,那担惊受怕的样子,至今印在我心中。我记得我当时就流泪了,犹如生离死别……
妻对我和女儿,一直毫无条件地好。不但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还像一位忠诚的卫士,英勇无畏地保护着我们。
我没有理由不对妻好。
但我终究没有看到妻的影子,手术室里连蚊子也不会乱飞进去的。
正在失望之时,手术室和门外通联的小窗终于打开,意外的是,这次医生居然叫到妻的名字。
我条件反射似的冲过去。医生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要我赶快去交费,说这是手术台上的妻正等着要用的材料,交了费才领得到。
我哪有时间去责备医院为什么不提前收费?便拉过一位大姐,说了妻的名字,托她帮忙听到,如果医生找家属,就说家属马上就到。说完也不等大姐是否答应,便急急朝收费大厅跑去。
电梯还在底楼,等了不到十秒钟,我就朝楼梯飞奔而去。
拖着臃肿的身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门诊收费大厅,长长的队列排得弯弯曲曲,人们缓缓朝收费窗口蠕动。
心急如焚的我双手合十,向排队的众人低头哈腰,连鞠几躬,颤声说:“请各位行个方便,我家属现在手术台上等着交钱拿材料做手术,我插队交下费……”话未说完,有人就喊:“快去快去……”
我冲过去,把钱塞进窗口,抓了票据,又飞似的跑回外科手术大楼。
那时的我躯体肥胖,既焦急又手托重物,再加腿部久未锻炼,一时急速剧烈运动,双腿很快痛得要命。
医院的电梯永远都是满负荷运行,要想随时随地上下,几无可能。我只能再次走楼梯往楼上飞跑。
等到我拖着灌铅一样的腿来到麻醉手术室门外时,受我嘱托的大姐一把拉住我,说:“快快快,医生又在喊你!”
我没时间给大姐道谢,扑向窗口,正好穿着绿色衣裤手术服的医生出来,口里喊着我妻的名字,见我答应,又扔给我一张单子,说:“这张拿去交费,留一人在这里等到起!”
我急急忙忙问:“还有没有?有的话我一起拿去缴费。”
医生的声音飘出窗口:“暂时没有,快点!等到要!”
无可奈何的我再次拜托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姐,大姐很可怜我,口里气喷喷地嘀咕:“你家里人做手术,忙都没人来帮啊?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啊?”我只说了一句:“我女儿在读书……”人就冲到楼梯转角处去了。
再次把头低下鞠躬、冲到队列前面插队、捂着肚子奔跑、像被疯狗追撵着一样,气喘吁吁回到手术室外,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我坐在别人让出来的椅子上,不敢去抱怨医院的制度不完善,这毕竟是部队医院,服务于地方已经是造福于民;不能去埋怨没有亲人帮忙,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不会去对生活发出牢骚,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好在妻终于平安无事地下了手术台,被推出了手术室,回到普通病房。
可是在第二天早晨输液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已经精神大好的妻心率骤升至180次/分钟以上,人竟然在床上被激得弹跳起来!
隔壁病床一胡姓大姐屡经切肝,割胆、补心的大手术,见状马上呼喊护士拔掉液体,自己扑过来掐住妻的虎口和人中,命令我去找医生。
胡大姐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可怜头天手术的时候,我一个人跑上跑下,腿痛还未恢复,却夺门而出,去寻来医生。医生来了,一时没找到原因,仍让护士继续输液。
刚推下输液器的按钮,妻再次被电击一样,从床上弹起,我吓得魂飞魄散。闻讯赶来的医生还在东询西问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主任办公室,把科室主任连拉带扯地“请”到妻的病房里来了。
军总的主任医生确实名不虚传,只问了三两句话,就判断出是“抗生素”过敏,嘱咐立即另换药物。
闻讯的女儿连夜赶来医院,晕针的女儿看见扎针,突然倒地……
我是一家之主,和我生命息息相关的两个人都这样遭受生活的威胁,我真有点胆怯起来……
后来,妻出院了,我又要忙着店里的生意,请老岳母出来帮忙照顾妻,老岳母说,小舅哥的老婆的一个亲戚的同生产队的人死了,她真没时间来……
妻只好在床上躺着,饿了自己起床来做点吃食裹腹,身体至今落下后遗症,劳累不得。
今天老岳母又来这个医院,住在同样的病房,我们守在病床……
重新来到相同的地方,看着过去难忘的熟悉,我心撕扯一样的痛,一整天都像失去了魂魄,没有半点精神,眼睛里充盈满了泪水。
窗外那棵树,原来是一棵手指粗细的幼小的苗,如今已有碗口粗了。
我想如果当时妻在输液时出现意外,我的生活可能就完全改变……
正在这时,如我亲人一样的文友加知己,微信我诉说和老公的不快,我含着眼泪,回她:“小妹,家人肯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们是爱你的。即使不爱,也有相濡以沫的亲情。我们要容忍、要宽恕、要理解,如果一味盯着他们的缺陷,生活就无法继续……”
好人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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