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令正值九月初,黄河北岸的枫叶却红了一片。夕阳西下时分,又一条运客渡船靠上码头。
船上的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下了渡来,各自散去。只有一名青衫蓝带的青年人,犹自向着空阔苍茫的江河上长望,似是心有无穷挂牵。
这青年背着一个蓝布包袱,身长玉立。虽是容貌丰润,面目秀朗,神采间却似隐隐透露着重重忧心焦虑之态。
他长望良久后,方慢慢自江面收回目光,缓缓蹬下了码头。
仿佛是若有所失,满怀惆怅,难以派遣。然忽又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突又如释重负。
在这码头前方的斜对面处,有人用破烂的毡垫围拦,简单造出了家酒铺的场地。
这时那里犹坐着三、五顾客。都是过河的赶路人因临时打尖歇脚,顺带啜口茶酒吃。
青衫青年往里面张了张,却并不进去。虽然他也略感口渴,但现在已傍晚天色,最要紧的还是马上去找个客店投宿住下。
这青衫青年才方走过去,酒铺里立时有人一闪而出,紧跟在其后。
跟踪者细眉长眼,束腰阔膀,腋下挟着一杆尖利的铁笔管长枪。
这人十分机警。随他跟踪多时,前头那青衫青年兀犹自懵头懵脑,浑然不觉。
夜色渐浓,前面不远处就有几家客栈,那昏黄的灯招子在风里面只懒懒地摇动。
在后面跟踪的那人眉头一皱,此刻却略缓脚步,突然故意地咳嗽了一声。要引得那青衫青年引颈回望,他便趁机赶上前来攀谈。
就在青衫青年一回头间,那跟踪的立马凑踅近拢,笑脸搭讪道,
“哎,兄弟是哪里人?看你孤身一人,行色匆匆,似乎有紧要的事物急待办理一般?”
那青衫青年见他手提铁枪,即使脸带微笑,却亦自一时慌张起来,说道,
“我不认识你。是哪里人氏,也须与你无关!”
细眉长眼的青年笑看了他一眼,说道,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也独自一人,奔波在外,感到势单力孤,因此想找个朋友结伴同行,大家也好彼此相互照应。”
青衫青年道,
“为……为什么要成群结队的、的照应?”
那细眉长眼人叹道,
“还不是因为这一带强盗很多,而且专门好拣选那些独行的客商下手。”
青衫青年被吓了一跳,连忙将四周打量了个遍,问那人道,
“你、你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
那人嘿嘿一笑,说道,
“在下杨林,要赶到河北去跑几趟生意。兄弟你呢?看你这身行头,只怕也是要到河北忙事物营生的吧。”
青衫青年点头道,
“是啊,是啊。”
那杨林因又笑道,
“既然是大家同路,何不兄弟同行?”
青衫青年颇为犹疑,好半晌方道,
“你,会武功吗?”
杨林说道,
“人在江湖,当然要练点本事用做防身的。”
青衫青年点头道,
“说的也是。”
两人说话之间,已先后到了一家客店投寄。
青衫青年把膀上包裹轻轻地放在柜台上,身边摸出碎银子来交纳房钱,同时也自掌柜的手上领取了钥匙。
那杨林一直都在仔细听他动作以及察言观色。
当青衫青年拎起包裹时,听到里面丁丁的小声响,杨林两道细眉不由地一跳!
他也赶忙取了钥匙,向那青衫青年笑言道,
“兄弟,你还没吃晚饭吧?不如赏个面子,让在下做个东道!”
青衫青年摇摇头,说道,
“这个,似乎不太好吧?”
那杨林爽声朗笑道,
“欸,说这话可就忒见外啦!来,在下虽不怎么阔气,一顿便饭却还请得起的!”
说着,他便叫店家快把好酒菜端上桌来兄弟们享用。
青衫青年却不过好意,只得在席上对面坐下了。
却听那杨林说道,
“兄弟姓名,哪里人氏?”
他边说边来给青衫青年酾酒。
这青衫青年忙自桌面上夺走了酒碗,说道,
“我……我,喝不得酒的。”
他见杨林目露疑惑之色,又忙解说道,
“噢,我叫张林,是东京人氏。因小时候就得了怪病,沾不得半滴酒的。”
那杨林轻“哦”了一声,说道,
“天下原来竟有这等怪病,却也着实可惜。”
正自叹说着,忽然邻桌一个粗哑的嗓门大声叫道,
“可见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哇!”
张林、杨林两个闻言齐齐一愣。
却又听见另一人接口道,
“当真如此!收了自家兄弟当干崽,光凭这个,就已经够叫人惊奇的啦。可他高俅近日更为这干崽子还大动干戈!
嚇,凭空冤屈了别人下牢狱不说,竟一路兀自要赶尽杀绝,买通官府差役,流浪强徒要四处害人性命。
啧,这等手段行径,却着实叫我辈增长见识,大开眼界。佩服,佩服呵!”
这人见旁边几桌人都把目光望将来,不免颇有点顾盼自雄,就捧起酒碗大大干它一杯,再将嘴颌下的酒渍一抹,又道,
“更出奇的是他一家上下,硬是把那人妻子逼迫,强行要娶少妇进门去。
这厮累次欺骗那人岳父,说他女婿已死。哪知那家老头倔强,只是不睬。
高家父子屡次三番都吃了闭门羹,于是羞恼成怒,叫了伙流氓地痞,日日夜夜上门前骚扰,硬生生地把那人如花似玉个老婆逼得只悬梁自尽......”
讲述间,他故意并不说出那被害之人的姓名,只管唾沫横飞,洋洋自得,待人询问时际,便又可大吹大擂,痛快嚷喊,风头一番。
邻桌有一个中年男子听着,此时说道,
“这位仁兄说的,遮莫就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那豹子头林冲近来遭遇之事吧?”
先前说话的粗嗓门愕道,
“你怎知道?”
那中年汉子笑道,
“这事情其实早自已沸沸扬扬,传得天下皆知啦。
说是那高俅先叫押解林冲的差人们,就东京城外野猪林里结果了他性命。
岂知林冲好友鲁智深有心,潜地暗行,一路跟踪,救下了他来。并且之后还亲自护送着到了沧州地界,叫那差役无机可趁。
沧州那边事况,却也不知又当如何。但东京城中,林冲妻室张氏被逼不过,据说确已于数日前悬梁自缢......”
中年男子下首的青年此时点头接口道,
“当真如此。那高家实在太也仗势欺人。在张氏出殡之日,竟还买通了一群无赖刁徒,高低要搞什么开棺验尸。
当时张家院子尽被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占领。我拼出吃奶的劲头方才挤进得去,亲眼见到张氏之父张教头正通红了双眼,拼命保护住女儿灵柩。
老人家奋自将灯油通透浇漓了一身都满,把持着钢铁大刀,要同那帮流氓无赖就此同归于烬。
另外再加上围观百姓也纷纷以舆论声援,谴责恶棍胡行定遭天收。中间又几经冲突斡旋,万般艰难处,才终于保得张氏能够在死后安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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