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忙自辩解道,
“太尉大人,刚才小的蒙尊府上两位差使传唤林冲。说是大人得悉林冲近日购得宝刀,因此唤呼林冲进府上较看刀锋......”
那高太尉怒喝打断道,
“胡说八道!什么差使?差使在哪里?”
林冲回道,
“他们进了堂内,说是待去禀告大人......”
高太尉冷笑道,
“简直一派胡言!小小差徒怎敢擅自进入白虎堂内?你这厮分明是在狡辩诬赖。
哼,大胆狂徒,竟敢向本官行刺,左右快与我拿下!”
随着这位太尉大人的一声号令,白虎堂旁边耳房立马冲出五、六十人来。个个体轻身健,剽悍敏捷。显然都是太尉府中的好手。
林冲跃至廊中,背靠着碧绿栏杆,将刀平举身前,立了个门户。太尉府刀客们都知道他武艺了得,只团团围困住了,谁也不敢贸然下手。
那高太尉厉声喝道,
“林冲,你持械阑入白虎堂,已是戴罪。这时又横刀拒捕,当真是想谋反不成?
嘿,你刺探军机,谋逆造反虽然能得一时爽,可那毕竟是当诛九族的极恶大罪呀!”
林冲听得此话,言外之意当真令他不寒而栗。知道自己如若反抗,纵然能逃脱在外,也须从此流落江湖。
自己一身沦为逃犯亡命天涯虽则不惧,但由此竟被诬为造反,甚至连累娇妻宗族。这种罣误株连的严重后果,实在可怕得不敢想象......
转念再三,他持刀的手,无奈地终于便慢慢低垂了下去。那口昨日里方购买得来宝刀“呛喤”一声响,跌落在地上。
那太尉府的众刀客见机,连忙趁势扑上,将林冲恶狠狠地抓拿了,踏倒在地。
那高太尉待左右把林冲绑捆结实了,嘴角便浮上了阴森森的狞笑。即刻命令下人,将该犯从速推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林冲挣扎不服,大叫道,
“太尉大人如此草菅人命,好生叫人齿冷!”
那高太尉凛然道,
“私闯白虎堂,已该当问斩。何况你还手持利器,带刀蓄谋,妄图对本官行凶作恶。
这两桩罪过,只杀你个二罪归一,还算是便宜了你。你却还敢不知厉害,胡乱叫屈!”
林冲哀告道,
“若不是太尉大人均旨相传,就再借林冲十个胆子,也不敢不要性命,妄自闯进这白虎节堂。实在是那两个差役蓄意引领小人误入此间,诓骗林冲上了恶当!”
那高太尉勃然大怒,詈骂道,
“你这狗贼,又在这里血口喷人。污言秽语,生排硬造,企图混淆视听,颠倒黑白!唗!本官何时差遣过下人传唤你来?”
林冲一声惨笑,大叫道,
“高太尉,你果真了不得,林冲今日算见识到了!”
那高太尉冷冷地道,
“听你言下之意,竟是说本官故意设局栽赃陷害于你?
哼,也不照照镜子,瞅眼自己什么德行。本官何辜,居然要降尊纡贵,自贱身份来对付你?真不怕旁人听后笑掉大牙。
但你既不服,便解你去开封府,着滕府尹审判此案。届时诸般伺候,也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当下也不再鞫审,叫人押了林冲,径往开封府衙。
那开封府尹姓滕,其时端正坐在一块“正大光明”牌匾下面。
高府里的人将林冲推撺到阶下,把高太尉的意思交头接耳,低声跟那滕府尹说了一番。又把林冲所带的刀具呈放在林冲脚旁,权当作呈堂证物。
那滕府尹待一切齐整了,便一拍惊堂木,高声喝话道,
“呔!案犯林冲,好生跪下!你既身为八十万禁军的教头,竟敢知法犯法,手执凶械,私闯白虎堂图谋不轨。可知该当罪加一等?”
林冲赶紧端正跪姿,随后又施了个礼,回答道,
“青天老大人在上,请容林冲告禀其中冤屈!”
那滕府尹喝道,
“你何冤之有,且说来与本府一听。”
林冲禀道,
“明公大人,林冲虽则只不过一个粗糙的军汉,可也识得厉害,略懂关节,哪里竟胆敢擅自闯进白虎堂内?
这桩事之源起,只因昨日林冲新买得一口好刀,却不知怎地让高太尉知道了。
高太尉在今日晨间,差了两个使役承局传唤林冲,特意叫林冲将刀进府,好去与他府上藏刀做个比较,各验成效。
既然得到上官均令,林冲岂敢毫厘怠慢?因此林冲在得话后,便即带了此刀,跟随那二人进入到高府。
......却怎知竟是被一径诓骗至白虎堂前!
当时那二人只说入内禀告高太尉,径自进了内堂去。林冲也一直不知所以,在檐堂下等候多时。
后来因心中疑惑不解,正要离去时。不想高太尉反倒从外面进来,不由分说,便横加指斥林冲犯罪。并叫两边埋伏好的数十大汉将林冲缚拿了,定要问成谋杀罪名。
可怜林冲从头到尾不曾生一丝歹念,却平白无辜地遭了毒计,中了奸人嫁祸诬陷的暗箭。”
那滕府尹听后不禁双眉紧皱,喝问道,
“你说你被奸人设计所算,可有证据?”
林冲禀告道,
“此事说来话长,请容详细陈禀——
......还是前月二十八日,林冲和妻子张氏到岳庙烧香还愿。不巧路上碰到高太尉家的衙内,强拦住林冲妻子,无理取闹,旋被林冲喝散了。
林冲一家都是安分守己之人,本以为这事只要不加追究,便可太平了过。不想那高衙内竟从此一再恃恶相欺。
之后不久,他又叫护院陆谦骗林冲酒楼吃酒。却叫家奴福安诳称林冲在陆谦家醉了,将林冲妻子骗至陆谦的家中,调戏非礼。
彼时幸得我家丫鬟锦儿机警,一路寻奔赶来求救。林冲飞跑前去,及时赶到惊跑了那厮,方保得妻子平安无虞。
这两件事虽已有月余,但都可找来人证。证明此事之后,即可作为奸人缘何惎害林冲的佐证。明公彼时即可知林冲陈告之言,并不是凭空虚构。”
滕府尹听了林冲口供,拈须沉吟道,
“椐你所言,此事分明像是那高衙内谋奸未遂,故而蓄意设计坑害于你了?”
林冲顿首拜伏道,
“万望青天大老爷做主,使恶人加害不成,救林冲于冤屈昭雪!”
滕府尹沉思良久,方叫人取来枷锁铐了林冲,押在监牢里。
这事此后林冲家里都已经知道了。他妻子张旖兰哭得像是个眼泪人一般,赶忙去唤请来父亲张英奇想方设法救人。
那张英奇也是禁军中的一个教头,衙门里头颇认得些人。
经他出面上下斡旋,使用金银各方打点,通融关节,尽管高俅曾有话吩咐,林冲在牢狱里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早年时候,张英奇在开封府中结识得一个叫做孙定的孔目。这人生性耿直,后台又硬,又古道热肠,所以很是能给一些受屈蒙冤的人帮到一些忙。
张英奇托了他的人情,仰仗他尽力周全林冲。他一口应承了下来,并当即背后去找到滕府尹替林冲说项。
滕府尹感到甚是为难,不禁叹道,
“说实话,林冲蒙冤,明眼人是一看就穿。只是高太尉曾再三嘱咐过,定要以私闯军机处、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杀他的头。
此事我,须怫不得太尉面皮。倘他觖怅,并非耍处。”
那孙定“嘿”地笑道,
“今日方弄明白了,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
滕府尹脸上色变,沉声道
“这话可别乱说!”
孙定面不改色,淡淡说道,
“大人觉得要什么话却才不是乱说?”
滕府尹因他后台毕竟硬扎,向来也让他三分。这时自然也不能加以颜色,便问道,
“那,以你之见,这林冲又应当如何处置为妥?”
那孙定伸出两根指头,轻言慢语地说道,
“这林冲他原本是个清白无辜之身,没来由落人圈套,遭受一场飞灾。
但是他所呈供的,那两个诱他进入白虎堂的差役却也找不到,因此他便始终无法洗脱嫌疑。
况且若无罪释放他,高太尉那边也无法交代,不好回话。
所以,为今之计,莫若定他个误入白虎堂的罪责。脊杖二十,随便刺配一座边远军州了事。”
那滕府尹得了孙定这一席话参考,倒确实可以敷衍塞责。如此两边又落得些个人情,囫囵周全,都不致得罪。
思想再三深以为然。当下就将此决议报知高太尉知晓。
那高太尉虽不甚满意,但也怕京师之中下手太过显山露水。
滕府尹在自己再三叮嘱后犹如此断案,可见张英奇、林冲翁婿背后有人帮衬。如果太过着相,竟由此牵扯出更大的是非,届时难免不遭人蜚语议论。
心想既如此,不若在较僻远所在再做道理区处。那时远离了京畿左近,有甚言论也可推说不知。要结果一个配军,也不愁没有机会。
于是太尉这厮他便自准允了该员府尹如此这般断案的决议。
到次日,开封府升堂。那滕大尹便如法将林冲断了二十脊杖。又在面颊刺了字纹,发配沧州牢城。
断案之后,写好了公文。叫两个差人领取了,监押着林冲径出开封府!
林冲的岳父张英奇同一干街坊邻居彼时早等候多久。这时都迎将上前,一起到道旁酒店里去坐下。
张英奇叫酒家管待好两个公差,又趁酒间送了些银两烧香,便才来和女婿林冲说话。
翁婿两人四目对视,各各地低叹了一声。
林冲措辞良久,方说道,
“岳父。林冲半世谨慎,凡事忍让为先,不想还是遭人罗织了罪名,蒙此不幸之事。
故此,今日里有句话,因在心里思量多时了,正要对岳父说起。”
张英奇眼窝一热,道,
“有什么话,你只尽管开口。”
林冲凄然道,
“承蒙岳父错爱,将旖兰许配与林冲,今已三年有余。
我夫妻二人虽尚未育有儿女,但自来没半点争执,可谓情义深重。
然而林冲今日却将以戴罪之身发配沧州,生死存亡殊无保障。旖兰她又正值青春年少,为林冲耽误前程实不值得。所以,
趁今日高邻在座,林冲明白立纸休书。任从张氏改嫁,他日决不争执。
如此一来,林冲便去得心安。也免得高衙内再三再四生出陷害之心。”
张英奇睁圆双眼,跳将起来喝道,
“冲儿,我让你有话就说,可你看看这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今日你虽去了沧州,可早晚有回来夫妻完聚的一天!明天我便将旖兰和锦儿接到我家去,专一只等你回来。
你却不要再让些胡思乱想困扰,迷糊了心智!”
林冲忙告道,
“岳父的心意林冲感激不尽,可是那高家父子二人恶毒至极,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
今若不写下休书,岂但林冲永无宁日,便岳父一家,势必也将为他纠缠不休。
似这样林冲走了,委实也放心不下。因此希望岳父能够答应小婿这个请求。”
张英奇哪里肯应,横眉剔目道,
“那高衙内若胆敢再四啰唣,老夫便拼了这副朽骨!”
众邻舍见张英奇发怒,都来劝林冲莫要过激行事。林冲惨笑道,
“林冲已刺配沧州,若岳父又拼却性命,旖兰生活能托谁人?”
张英奇闻言,一时语塞气结,颓唐坐倒。
林冲又请道,
“希望岳父大人体谅林冲苦楚。”
张英奇长叹一声,半晌无言。
林冲就叫酒家取了笔纸,当众写下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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