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为什么喜欢我？”
萌萌好奇地盯着我，眼睛扑闪扑闪地。
我心想，你骄傲个屁啊，全专业一共八个女生，我综合排名了一下眼睛鼻子嘴巴身高腿长，决定先找你表白。还有，每次高数成绩都比我高那么一两分，你行行好，给我当次第一过过瘾好吗。要不这样我说：“啊哈哈（此时挠头），我觉得你特可爱。你的长头发很好看，每天都盘在肩上，就像只温顺的小猫似的。”厉害啊胖子，文采斐然，人姑娘还不得心花怒放。
“我……我觉得你很好看……你觉得……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好看的人多呢，唔……我回去想想，过两天告诉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上铺的林子问：
“听说你跟萌萌表白啦？”
“你怎么知道？”
“佳佳说的。”
佳佳是萌萌舍友，林子的“闺蜜”。他俩天天粘在一起，我经常在食堂门口、在小花园的小径旁、在操场跑道上看见他们散步。佳佳总是把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林子也是嬉皮笑脸，就跟在游戏里打到能卖钱的装备似的，我很纳闷，这不是就恋爱了嘛。
我去问林子，他每回都说，我们就是朋友，佳佳要认真完成学业，不想找男朋友。我说滚你妈，这不绿茶嘛，你喜欢她哪儿啊。他朝我晃晃手机，说，不跟你讲了，佳佳喊我去自习。就看他麻利地下线关机，拿起书屁颠儿屁颠儿跑了。
其实我也有女闺蜜，叫真真，中学暗恋过，没表过白，上了大学不知怎么着加上了微信，后来去她的城市玩了两天，就莫名其妙“好上了”，天天在网上聊个不停。
“你说我有戏没有啊，这都几天了，她还没找我呢。”
“有个屁，直男一个，有你这么追姑娘的吗，啥也没干先表白。”
“噢，不行就算了。”
“你呀，就是太老实，我觉得你俩不合适啊，你到底为什么喜欢她？”
“不知道，安静，文艺，长得好看……”我想起那天，学生会招新宣讲活动上，萌萌穿着一袭白裙，有纱的质感，轻盈、纯净。她看见我，发现是同班同学，主动跟我说话，“你也来报名哦？”眼睛扑闪扑闪地。从那以后，每天上课，我都不由自主地偷偷看她。
“别装！我看你就是好色。”
我发了个抠鼻的表情，以示不屑。心想，哎，好像也就这么回事儿。
02
我总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比如我做红烧猪手，先过一遍开水，然后用镊子仔细拔毛。
有时候我就问，为什么要拔？
因为这样觉得干净些。
毛是蛋白质，还很有营养呢，怎么不干净了？
因为吃到了会觉得不舒服，心里难受。
大肠还是用来装屎的呢，怎么吃的时候不难受？
……
一天家庭聚会，正在上初中的妹妹坐在我身边，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啊？”
“没有，我喜欢跟男孩子一起玩儿。”
“喜欢什么科目呀？”
“喜欢数学和物理，不喜欢背东西。”
“袋子里是你的假期作业吗？可以给我看看不？”
“嗯。”
好歹我曾经也是数学课代表，拿起妹妹的试卷就津津有味地研究了起来：全等三角形、直线方程、集合……
回家路上，我又开始瞎琢磨：
怎么证明两条直线是平行线？
画一条线与它们相交，相交处相同位置的角度相等。
为什么这些角相等？
这是公理。
为什么公理就是对的，有没有例外？
我操我怎么知道。你不想用，可以拿着尺子沿着这两条线一直画下去，看看什么时候相交。
你说地球上的经线都平行吗？
平行吧。地图上他们跟纬线拼成一个个小方块呀。
那为什么他们画到南北极就相交了？
……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
“晚饭吃什么？”“我是不是机器人？”“有没有神仙？”“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03
“下班啦！晚上好无聊，你有啥事没？”陶子微信我。
“咱们去看电影吧，听说有几部新片不错。”
“好哒。”
我们是在一个单身群认识的。几百号人的群里，每个人都把昵称备注了姓名-年龄-工作。这架势，就跟爸爸妈妈们来到了周末鼓楼广场的相亲会似的，面对着一张张的个人情况表，挑挑拣拣。大家都以退群为目标，勾搭地热火朝天。我想我这种无趣的人，假以时日，一定能荣升群主。
有一天，不知道谁给的勇气，我自己在群里发了个活动公告，周日八点半白马公园集合爬山。本来报名了七个人，建了个临时群，结果到了当天，五个人都以“太早了爬不起来”为由退了群。看着群聊变成私聊，我倒并不难过，人多就得商量，现在反而省事儿了。这么想着呢，一个带着眼镜、瘦瘦小小、眉清目秀的姑娘走了过来。
“你就是群里那个胖子吧！喜欢把双肩包背在胸前。”
“是啊，你是陶子哦？咱走吧。”
陶子很活泼，爱说话，一路上喜欢讲遍了自己家里的事。我在一旁静静地听。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估计她没话说了，又或许她怕尴尬。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看见一些姑娘没礼貌、公主病、不够大方，我就想找个懂事的；有时候我看见一些姑娘很彬彬有礼，可是傻白甜，我就想找个有想法的；有时候我看见一些姑娘很有主见，看书写字旅行念诗，可是特爱装文艺，我就想找个不装逼踏实过日子的……结果我发现还是一个人舒坦。想想上学那会儿追个姑娘叫萌萌，真是单纯啊。
“我觉得你这样的就不错呀。活泼阳光，热爱生活。”
“那是，我觉得现在开心就好啦，烦恼太多，不想太纠结。哎你看，这是我给学生做的菜。”
“不错哎。我有份儿吗？”
“哈哈，下次给你做。”
“好啊，你给我做好吃的，我请你看电影。”
“成交！”
04
我常常想起一个故事，主人公叫西西弗斯。
传说他干了坏事。天神为了惩罚他，就给他一块巨石，让他从山脚推上山顶。每当西西弗斯完成，天神就让石头滚下去，于是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如果有机会跟他对话，我想问他：“你是不是傻？”
他也许会说：“关你屁事。”
我说：“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一边用厨房纸吸着刚洗好的、去了骨的鸡腿肉，一边进行着灵魂拷问。“做菜就不是推石头。你看，我等会儿用盐腌一腌，热锅煎上十分钟，一盘鸡排就好了。咬一口，肉质嫩滑，腿部的油脂经过高温散发出微微的焦香。哇，这不就是山顶吗？”
他也许又会问：“你好棒呢，到山顶了，不用下山了，然后呢？”
我说：“他妈的，我怎么没想到，然后呢？照这么下去，还爬个屁啊，别挪窝了。”
他一脸冷峻：“智障。”
然后抬头望路，继续推了起来。留我一人捧着鸡腿原地发呆。
05
我受不了了，我要跟陶子提分手。
她有什么问题？我说不上来。只不过是听厌了她在耳边絮叨那些家长里短；吃腻了那种做什么都要先用葱姜辣椒爆一下的口味；看烦了她在别人争论时，总是喜欢打太极地说：“其实谁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这些其实不算毛病，起码她不作不矫情。可我就是提不起兴趣了。
“你真是贱得慌。”真真说。
“是啊，贱得不行。但我还是想及时止损。”
“人姑娘哪点儿不好？”
“没有不好，就是不得劲……”
“唉，管不了你，你知道自己要啥样的吗？
你喜欢啥样的？我也经常问别的姑娘。
萌萌那天回答我的时候，就说：“我对你没感觉。”
真真说的是：“我喜欢阳光，干净的。”
有的说：“南京户口，有车有房，工作认真，积极向上。”
有的说：“靠谱的。”“智商高的。”“当然是帅的啊。”
还有人说：“我就喜欢胖一点的，有安全感。”
男人也差不多。
但如果你再问“为什么？”那大部分人会说“我不知道哎，就是这样，命中注定吧。”
有一种人，会跟你巴拉巴拉一大段人生经历，然后告诉你：长这么大，我发现还是这种适合我。
我喜欢这种类型，因为这种类型适合我。
没证明为什么啊，这叫循环论证。就好比小时候你问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老师说：“喏，你看，这里有一个鸡蛋，我再拿一个鸡蛋，这不是两个鸡蛋吗？”你崇拜地说：“真的耶，好神奇哦！”
06
我又遇见西西弗斯了，当时我正在熬化锅里的棉花糖。他还在做推石达人，不看我一眼。
“老头子，我问了自己一百个问题，发现山顶上什么也没有，众神没有惩罚我们，但我们一样在推石头。”
“你总算想明白了。”
“不，我更不明白了，你还是选择在这里，这算什么，成功学课堂吗？”
他找个地方让石头停住，走过来抓起一把棉花糖。
“他们惩罚我，让我明知无意义还要去做，用绝望折磨我，这是你上次的理解。”我点点头，“我把它铺在第一层。”
“我看穿这个局，挣脱囚禁。这是第二层。”“但问题没解决。”我说。
“如你所说，我以为解脱了。但有一天，我发现了问题，我不过是扛起了别的石头，这似乎是真正的惩罚，因为我无处可躲。现在已经来到第三层。”
“所以，你来到了第四层？”
“不，第四层是虚无，你在这里。你怀疑一切，鄙夷一切，发现一切不过如此。你在制高点看着脚下的一切，用戏谑表达绝望。”
“那你在哪？”
“不要问我在第几层。事实上，你一转身，就是我。”
说完，他又推起石头上路，留我一人捧着烂在锅里的糖浆原地发呆。
07
“南京本地的美食都爱放糖，你看，猪手是甜的，老卤面也是甜的，鸭四件也是甜的，这汤包也是甜的。据说太平门这家，原来是鸡鸣酒家的老师傅传下来的，所以味道最正宗。”
“真的不错哎。”萌萌一脸满足。
月初，萌萌从上海调回南京工作。毕业后，原来的同学各自在外，只有我做留守儿童。再见到她，已是一头齐肩短发，微风拂过，就轻盈地飘散开来。
我俩走在玄武湖边，互相回忆着当年的往事。晚霞散落在玻璃房上，泛着金光。
“我还是很好奇啊，你当初为什么喜欢我？”
我心想，你有完没完，这事儿早就翻篇儿了。
“我哪知道啊。鬼迷心窍了，看见你就迈不开步子走不动道了。”
“真会说话！”总算糊弄了过去，我们又开始聊同学们的近况。
其实我没有正面回答，我在循环论证。这个问题，对每个喜欢过的姑娘，我都不知道答案。
我想起了西西弗斯，一个不停推石头的男人。
所有的结论都无法证明，所有的抵抗都毫无意义……“一转身，就是你？”
对啊。既然无法打破，为何不承认它；既然迷宫无尽，为何不行走得安然。至少，你已不是曾经的自己。怕就怕，落入那诱人的虚无。
所以，如果你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会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但我喜欢你，是因为我长这么大，经历了这么多的人和事，告诉我，你就是我喜欢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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