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笔盒里躺了七天了,整天睡得腰酸背痛,神情恍惚,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小芒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都不理我。
“咔嗒”一声,笔盒开了,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闭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细嫩的小手把我从笔盒里拉起来,掀掉我的帽子,在纸上画了两下。是小芒,我的主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啪”,我又被她摔在了桌上:“怎么连你也跟我作对。”我痛得嗷嗷直叫,差点骨折了。
真的不是我的错,在笔盒里睡了七天啊,我的墨都睡僵硬了,当然写不出字来了, 谁还没脾气呢。适应了光线的强度,我睁开眼睛正要辩解,却看见小芒满脸泪痕。我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我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主人,笑起来洁白的牙齿中间有两个漏风的洞,新牙在牙龈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小主人,每天和我一起奋笔疾书,完成永远写不完的作业的小主人,今天怎么变成了个小哭包。
“只是墨水干了,换下墨水就好啦,没必要这么沮丧吧。”看着他满脸委屈的样子,我早就已经没有了脾气。小芒惊奇地回过头寻找声音的方向,门是关着的,房间里没有人。
糟糕了,失言了,我好像从来没跟小芒说过话,今天看她难过的样子,没能忍住。看着小芒不安地四处张望,我只好再次开口:“是我,是我,我是你的钢笔,你低头看看我。”小芒惊地站起来,后退了两步看着我:“你......你会说话?”
我大概吓到她了。我跟她解释,我一直都是能说话的,没说是因为我们很默契,不需要用语音来交流。小芒很快接受了我能说话这件在她看来不可思议的事。
我说:“小芒,你遇到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这么伤心,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见你呢。”小芒不说话,再次低下了头。
我说:“小芒,你一定是遇到了特别糟糕的事情,你以前那么爱笑。”小芒依然不说话,撅起嘴巴拼命忍住哭泣,长长的,向上翘着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
我说:“小芒,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用我写日记吧。”这是我灵机一动想出的办法,她那么难过,无论怎样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小芒点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翻找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给我换了墨水,开始写。
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跟着别的女人生活去了,妈妈气得生病住院,出院后也不再管小芒,每天除了工作就出去打麻将,逛街。只有外婆照顾小芒,外婆有点凶,除了给小芒做饭洗衣服,就对小芒吼:“又在看电视,还不快去写作业。”小芒不想写作业,也不想上学,她没有心情做任何事,看电视其实也没有看进去。写作业有什么意义呢?上学有什么意义呢?小芒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孩子了。
我跟着小芒的手游动,在纸上写下这些稚嫩的文字,好像所有的墨水堵在喉咙里,哽得无比难受。从此,我陪伴小芒的时间越来越多。他每天都会和我一起写日记。
我们一起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光。
爸爸半蹲着,向后伸出双手,侧脸对小芒说:“小芒,快点,飞机要起飞了。”小芒喊一声:“我来喽。”从十米处起跑,扑在爸爸的背上。爸爸装作要跌倒的样子:“哎呀,小芒又重了呢,爸爸背不动了。”就背着小芒跑起来,小芒在爸爸背上咯咯咯地笑。
周末,一家三口去逛街,或去游乐园,小芒和妈妈一人拿一个甜筒吃着。妈妈说:“小芒,比赛啊,谁先吃完就可以吃对方的。”妈妈每次都比小芒慢,可是等小芒跳着要去抢她手里的冰激凌时,妈妈就一口把冰激凌包进了嘴里。小芒噘着嘴,跺着脚不理她。爸爸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
小学入学的时候,爸爸把一直钢笔交给了小芒。爸爸说:“小芒周岁抓周的时候抓的就是这只钢笔,以后一定是个大作家呢。”也许是爸爸的期望,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小芒从开始学写字就写的特别好,后来作文也总是得到老师的表扬。
......
我写着写着发现小芒不动了,托着腮开始发呆,看窗外的晚霞把天空染成七彩的颜色。喃喃地说:“都会变的,你看那些美丽的云彩,一会儿就会被黑夜吃掉的。”我被小芒这一句小大人似的呢喃震撼了,忍不住落下泪来,蓝色的泪水浸透了小芒的日记本。
小芒上课也总是发呆,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连问题是什么都没听见。老师就让她站到教室后面去。她还是发呆。小芒在日记本上对我说,她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老师要见家长,外婆去了学校。小芒被外婆训了一顿,又被妈妈打了一顿。
小芒在学校不大说话,总是呆呆的,同学们笑她是傻子,是个没人管的孩子。我很愤怒,恨不能吐他们一脸的墨水。
小芒越来越不高兴,我也跟她一起阴郁起来。我说:“小芒,我们要振作起来,你把自己变很优秀了,也许他们就不会欺负你了,大家又都会很爱你的。”小芒疑惑地望着我:“真的吗?”我坚定地点点头。小芒尝试着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我也不辞辛苦地陪着她写很多很多的作业。她和我一起坚信,变的很好很好就可以引起爸爸妈妈和老师的注意。可她始终不开心。
期末考试后,小芒拿着语文、数学、英语三个100分的成绩单,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今天她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大家都朝她投来羡慕的眼光,再也不会有人说她是傻子了。那天正好是小芒的生日,爸爸答应回来陪她过生日的。小芒回到家,妈妈打麻将还没回家,外婆在厨房做菜,桌上摆着外婆买的蛋糕。小芒打电话问爸爸什么时候来,爸爸说,对不起,今天出差,回不来了,下次给小芒补过生日。
外婆说:“小芒,过生日怎么还不开心?”小芒垂着头,扒了几口饭,回房间去了。外婆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小芒写了很长很长的日记,写完停下来的时候,大家都睡了,只有我和小芒醒着。我回头看自己写下的最后一行惊心动魄的话: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美好!
小芒拿起裁纸刀,在手腕上将血管划开。我第一次知道,小芒也有跟我很像的管子,里面装的是红色的墨水。我哭喊:“小芒,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小芒不理我。裁纸刀掉在地上,小芒趴在书桌上,一只手臂垂下来,红色的墨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在静谧的夜里发出诡异的声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顺着桌子滚到地上,从门缝下滚出了小芒的房间,滚进妈妈的房间,跳上椅子,再跳上梳妆台,找到一张便签纸。我模仿小芒的笔迹写道: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一点都美好。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走了!也许到另一个世界我会快乐一点。
妈妈睡着了,怎么才能叫醒她呢?
我咬了咬牙,纵身从梳妆台上跳了下去。“啪嗒,哒哒哒......”刺耳的巨响后,一阵剧痛,我听见自己脊柱断裂的声音,随即四分五裂,断开的胳膊腿儿滚到房间不同的角落。
眼前彻底黑过去前的一瞬间, 我感受到一束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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