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1a8e9f48d6b4 | 来源:发表于2018-07-22 10:50 被阅读90次

    打小我就认识周元。

    周元家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小资了,三层楼的房子刷着白得发亮的漆,还修了围墙。围墙里面是个菜园子,黑绿的番薯叶子匍匐在整个地上。

    春天的时候,农村要抓些小鸡仔来养,养到过年做祭品,所以每家每户都有个竹条编的鸡笼,等鸡大了就关进去。小时候我俩都闹腾。有个游戏经常玩,就是把鸡笼的门翻上去,我们蹲在旁边等鸡出来。先出来的总是公鸡,一脸的趾高气扬,我们一起扑上去便抓,那鸡翅膀忽的扑腾起来就跑了,我俩就在后面追,谁抓到就算谁赢,满地都是散落的鸡毛。

    周元话多,赢了就会得意地说叨半天。虽然我俩总折腾这窝鸡,可周元实际上可宝贝得很。他喂食的时候笑得那个傻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有一次我们跑累了,就坐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明晃晃的太阳下,周元眯着眼,静静地看鸡歇在大树的阴凉地里。

    突然他说:“娟子,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把鸡放出来吗?”

    我不明所以,他也没等我回答,又说:“鸡不能总关在笼子里不动,要放出来,要走,这鸡肉才筋道。”

    我笑了,扬着眉头说:“哎呦!懂得挺多么!”

    他这才看向我,目光熠熠,夸张地比划着,咧着嘴笑道:“那是!将来我肯定是养鸡大户,天天请你吃鸡!”

    “那我就去做厨师,专烧你家的鸡,天天不重样!”

    我们总以为人生这趟列车,从上车就买好了票,安安稳稳地把我们送到我们想要到达的目的地。可是,可是,人生,人生!人生又怎会不声不响地如愿以偿?

    后来,周元的父亲患了肺癌,不过两个月就去世了。他的母亲在不过半年的时候也查出患有肺癌,刚埋葬了丈夫的她,在得知自己的死期后,用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鸡笼里的鸡没等到过年,就被端上了他母亲葬礼的餐桌,满园的绿色被粗鲁地割下,只有一茬一茬枯黄的秆子和裸露的地皮。

    周元离开了,在一个没有一片云和没有一丝风的午后。他坐在“嘎吱嘎吱”的破三轮车上,沿着铺着沙子的小路,渐渐远去。没有泪水,也没有微笑,甚至没有道一声再见。就在这个寂静的无人的午后,他远去了,就像带着我俩无忧的岁月,再也回不来。

    世界无声地狂奔。再见周元时,他已经大变了样子。

    那是在一次酒席上,我遥遥地望见他坐在隔着好几桌的角落里。他一身土黄色羽绒服,有些油腻的样子。他胖得很,低着头,又缩着肩膀,就像蜷缩在角落里的被拔了刺的刺猬。有时被几声狗吠所惊扰,抬起头来望望四周,复又把头低得更下面去。我走过去,看见他正在玩手机,脸几乎快贴在屏幕上。

    “嘿!周元!”

    “啊!······啊?······娟子?”他猛地一惊,抬起头来,脸上是我未曾见过的惊慌神色。

    我问他的境况,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起了当年。

    “我妈查出病的那天,她什么也没说,还给我宰了只鸡。那只鸡是最肥的一只,鸡汤上都漂着一层油。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味道。很好吃,真的很好吃。我当时还在想,不愧是我养的鸡。我很得意,很得意。”他浑浊的眼中含着晶莹,他用油腻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然后哽咽道:“第二天,我妈就走了。”

    “葬礼那天早上,我家的鸡一只一只都抓出来了。他们的手真大啊,鸡的翅膀怎么扑腾也挣脱不开,全都拎出来了。一个都不剩。一个都不剩。鸡笼空了,我还盯着那个鸡笼,盯到眼睛都痛了也移不开。我就觉着心里空了,空的彻底。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心里就好像丢了一大块,却找不回来。”

    他暗淡的目光往上抬了一些,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天空是灰蒙蒙的白,像是没有云,又像全是云。我猜不准他没有焦距的目光看的是云,还是虚无。

    “都死了,都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可我怕呀,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既不敢像我妈一样买瓶农药就此了断,也不敢像那些文艺人去投河。你知道么?甚至羡慕路边的石头,没有生就没有死,没有存在也没有灭亡。可我不行啊!我只有活着呀。我只有认命!活着就活着吧,活着和死了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也知道此时的安慰不过是虚伪。我笨拙地试图挑起些话题,我说:“那你今后想做些什么?”他低着头,没有回答。我接着说:“我的理想是将来有一天能去一趟西藏。你呢?”

    他还是低着头,像在做梦,又像是在思索什么高深的道理。我才意识到,和一个没有向往的人谈理想是多么愚蠢。我突然想起一句话,“生命若是没有向往,那是没有生命过的生命,等于死胎,早衰或者枯萎,不管是树还是人。”。

    “你家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吧。”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周元家就在附近,是个两层楼的房子,但没有刷漆,整个是水泥的灰色。旁边搭着个竹架子,丝瓜枯萎的藤挂在上面,歪歪斜斜。

    “这是我伯伯的房子。我妈走了以后,我就被接来了这里。”他说。

    房间很暗,空气里都是浑浊的味道,就像一个尘封已久的古墓。一张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被子揉成一团,堆在一角。可乐瓶沿着床横七竖八地摆在厚厚的尘埃里。门正对着一扇窗,窗帘皱巴巴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我一把拉开窗帘,屋后是一片荒野,防盗窗的条条框框泛着银灰色的寒意,犹如囚笼一般难以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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