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明又一次在网吧决战到天亮,北方的冬季已过了一大半,走出网吧的大门,冬季的早晨灰蒙蒙的,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冷气,道路一片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老年人和通宵工作的上班人士三三两两的走过。
他穿着上个月生日时妈妈给买的李宁鸭绒服,短短数日,鸭绒服已经被蹂躏的不像样子,皱巴巴的贴在身上。他的眼睛已经被一晚的狂战熬的通红,努力的睁着大了双眼仔细去看乌黑的道路。
此时很多人还在梦乡之中,而这样的场景,确是阿明最熟悉的时刻。
阿明是我在群里认识的男生,他的简介上写着职业是室内设计,那时候我刚好想从平面转到室内,本着认识同行的想法添加了他,阿明告诉我他早就不做室内设计了,现在也没有做什么。
我有些失望,但是聊天窗口中的阿明很活泼,给人一种很单纯的感觉,所以也就当了朋友。
第一次见到阿明是在饮品店里,阿明和照片上一样看上去十分稚嫩,看上去不像个20出头的年轻人,倒像个高中生,和网上不同的是,阿明比我想象中圆滑许多。
他眼睛骨碌碌的转像个小耗子,说起来话来也没个正形,全是科插打诨的段子,跟他聊下来,发现说了一大堆,回想起来却实在没什么真实内容。
道别时,天色已经晚了,我习以为常的打算一个人走路回家,谁知一个晚上“不正经”的阿明忽然坚持的要送我,我推却说不用,他顶着一张小奶狗的脸,一本正经的跟我说,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他会不放心的。
那次,他坚持把我送到了我家楼下,也是那次,我开始另眼去看待这个“游戏人间”的小男生。
阿明是个网瘾青年,第二次是我在网吧找到他的,网吧里乌烟瘴气的,充斥着打打杀杀叫喊声,我在一群打游戏的真正高中生们看到了阿明,他的脸看起来和她们没什么不同,正全力以赴的吃着手里的“鸡”。
我在他旁边坐下,他嬉皮笑脸的冲我嘿嘿一笑,跟我说让我等他打完这一把。我被网吧里刺人的气味熏得眼泪快掉下来。
我回想了一下,我上次进网吧还是在两年前上传毕业设计的时候。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环顾了下四周,网吧里不光有男生,还有很多女生,她们也和男生们一起认真的打着手中的游戏,偶尔爆出两句粗口“你tm瞎呀”“你个渣”“太low逼了”。
我看了看正骂骂咧咧的小女生,看上去不过15、6岁,稚气未脱的脸上化着时下流行的桃花妆,却因太浓而显出一些廉价的味道,这样的脸配上这样的妆,有些说不出的不伦不类。
(二)
阿明终于打完了手中的游戏,转过来跟我说他今天在网吧看了一天电视剧,白天网吧二楼一个人都没有,寂寞的要死。我
刚要张口,楼下就上来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男生上来就跟阿明打招呼“嗨,阿明”“小光你也来了”阿明回应。
叫小光的男生很自然的从桌上拿起阿明的烟抽起来,阿明问:“明天不上学了?今天这么早来。”小光眼睛盯着那些打游戏的人,看起来在寻找同胞,边回答说:“明天不上课,打算玩两天。”说完,他找到了队友,在一堆学生中坐了下来。
阿明冲我笑起来,凑到我耳边告诉我,“我和那小子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而已。”“那怎么感觉很熟悉?”“哈哈,网吧是个家嘛,我们是家人咯”我撇撇嘴,表示很无语。阿明又跟我说:“我敢打赌,我这一个星期见他的时间可比见他妈见他要多。”
我望了望,正如饥似渴打着游戏的小光,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之后,我有时间会去网吧找阿明玩,其实我对上网没有任何兴趣,每天对着电脑工作看到电脑都会反胃。
我也很不理解,为什么阿明他们这些人可以对着电脑一玩就下不来,偶尔阿明会连玩两天,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把网吧的沙发合并起来,躺在上面睡觉。
醒了在玩,阿明在网吧有自己的洗漱用品,放在一个专门的小柜子里,我去的时候经常看到阿明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的脚下,是一双棉拖鞋。
也渐渐熟悉了那些网吧的“常客”,上次那个黄头发的小光,他又把头发染成了时下流行的奶奶灰,本来就矮小的他远远看上去好似头发全白的花甲老人,阿明见了趴在桌上笑的止不住,“你确定你们老师真的同意你弄成这样”小光满不在乎的说:“切,鸟他呢。”
阿明说小光是玩游戏玩痴了,把自己弄得跟游戏里的人物一样,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阿明也会在说话间不自觉的把自己和那些游戏人物混淆在一起,偶尔说话会说:“蠢货,看我放个大招。”
小光是我们这边高中的学生,阿明比他要大好几岁,可是他却和阿明称兄道弟的聊天,和阿明比起来,小光要更羞涩些,偶尔我和他说话,他总是不大抬头看我。
而他打游戏时,却开启什么都说模式,有时候全网吧就听他一个人在他骂人,一会骂队友,一会骂对手,说出的话完全不像个高中生,网吧的人在这时候往往很漠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有次,看到小光正趴在桌上睡觉,阿明说他连玩了一天一宿实在熬不住了,我心下疑惑为什么不回家睡,路过洗手间的时候看他睡得正香。
我探过去,小光的睫毛覆在眼睛上,睡得正香,他染得另类的头发下,一张稚嫩的脸露了出来,我这时候才会想起,小光不过16岁。
和小光经常一起的还有那个化着浓妆的小女孩,他们都叫她“小蝶”,偶尔阿明使坏,故意把小蝶念成小姐,小蝶这时候都会爆出一句“艹,别惹姐。”,这句话是小蝶的口头语。
有时候小光和她打游戏,小光忍不住骂人的时候,小蝶会说“艹,别惹姐。”,偶尔小蝶接电话的时候,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小蝶也会说“艹,别惹姐。”
有时候,小蝶会带自己的同学来一起玩,也都是这样半大的小姑娘,一个个穿着“韩风”的衣服,化着浓妆,像是翻版的小蝶,小姑娘们是网吧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把这压抑暗沉的地方用她们五颜六色的妆容增添了色彩。
小姑娘们来的时候都会左看右看一会有没有认识的人,有的话会坐过去,在男生中间打成一片,欢声笑语间也会爆出粗口。
我从没见过网吧里任何一个女孩不会骂人的,小蝶有时候对自己的小姐妹也会,说:艹,别惹姐,被骂的小姑娘也不生气,这是她们彼此的语言。
渐渐的,和小蝶熟了些,我问她:“小光是你男朋友?”,小蝶斜着眼看了我一眼,很不服的说:“哈,他?他怎么配做我男朋友?”“那你还总和他经常一起玩,我还以为你们谈恋爱了。”“他倒是想做我男朋友,可是我才不让他占我便宜的,他穷的快卖裤衩了。”
小蝶说话向来的这样,我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怎么会?我看他经常来这玩的,他玩一天也要几十块吧。”小蝶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告诉我“他偷他妈妈钱来玩的。”
我一时语塞,深深看了看了小蝶一眼,小蝶貌似看穿了我的眼神,她忽然笑起来:“哈,我跟他不一样,我才不需要偷钱玩呢。”我没接着问下去,因为我不知道小蝶的嘴里还会冒出什么话来。
(三)
有次,我正和阿明看电影前任三,电影完全没有get到我的点,我看向小光和小蝶。
小光正兴奋的跟小蝶说:“你猜昨天怎么了?我妈上门打了我爸找的小媳妇一顿,爽死了。”
“哈?那你呢?”
“我想跟着去,我妈不让,我想偷偷跟来着,但是他们坐车去的,我没跟上。不过我看我妈回来的时候头发都乱了,我高兴死了。”
“切,如果我是你,我会帮你妈打死她的。”小蝶的眼神里冒着一种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对生命没有畏惧的阴狠。
“我倒是想,但是我要是去了,我怕我爸不给我钱花啊。”小蝶显然很不满小光的“怂包”,她故作“社会”的点了根烟,“这么说,像我没爹没妈也挺好的,反正我爸找别人我也看不到。”小蝶说着这些话时,表情冷漠,完全不像个少女。
我听得惊心动魄,急忙问阿明,小蝶是怎么回事,她说她没爹没妈,怎么还出手大方,有时小蝶高兴的时候还会帮小光充网费,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叛逆的富家女。
阿明偷偷告诉我,小蝶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小蝶跟着奶奶一起生活。至于她的钱,阿明冲我暧昧的笑,眼神意味深长,说“小蝶自然有她来钱的办法,女孩子嘛,来钱总是很容易的。”
我心下一沉,想着小蝶格外年轻的脸,心下像是被刺一样难受。
一次,我从网吧出去,正看到小蝶也出去,我跟在她身后本想叫住她,却看到她上了一辆黑车上,车上坐了一个男人,看不清容貌,小蝶笑嘻嘻的,脸上不似网吧里的叛逆,只有这时候她才是一个真正的正值寇华的少女。
她的笑容很大,看起来青春烂漫,看惯了她故作风尘的样子一时间对这样笑着的小蝶很陌生,小蝶看到我,转过来冲我打招呼,“姐姐,我和我男朋友走咯。”
我僵硬的摆了摆手,小蝶坐上车疾驶而去,我看着他们的车一路留下的排气,在原地站了许久。
“阿明,你说钱很重要吗?” 我一本正经的问正玩着斗地主的阿明,阿明很奇怪的瞟了我一眼,“你神经病啊,钱怎么可能不重要。”
我低下头,说“我看到小蝶跟一个男人走了,那个男人年纪蛮大的。”阿明嘻嘻的笑,说“你看,我就说,小蝶是小姐嘛。”
我瞪了他一眼,有时候真感觉他是没长心的,阿明又忽然正色起来说:“你看,这网吧里的小女生,哪个不这样?要么找个小男生,被哄了两句,人家请吃两顿刀削面就跟人家玩了,最后人家玩够了还不是被踹。这些男生哪有专一的,他们每天在网吧,打游戏,不知道会认识多少妹子。像小蝶这样属于聪明的,小光那样的男孩她看不上,穷啊,反正跟谁都是跟,还不如找个有钱人。”
我被阿明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阿明接着说:“你还是见得太少了,你要是像我这样天天待在这,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想了想,确实是,比起我所看到的井中天地,阿明每天待在这里,看到的一定更多。
我问:“难道这里都是这些人吗?”阿明扑哧的笑出来,“大姐,你傻了是不是,当然是什么人都有啊,但是在哪,还是有钱好使,”说着冲我努努嘴,眼睛看向一个方向,说“你看,人家,想怎么玩怎么玩。”
我看过去,是一个长得很高的少年,我见过他很多次,他总是坐在挨着角落的那台电脑,他从不跟别人一起玩游戏,有次,我不小心碰倒了他的水,赶忙和他说对不起,他眼皮都没抬一下,阿明给他起外号叫“高冷哥。
”据说高冷哥家里很有钱,阿明的爸爸认识高冷哥的爸爸,高冷哥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玩,一玩连玩好几天,然后几天就会不来,全网吧,只有阿明能和他说上话。阿明说高冷哥家里很有钱,又不太管他,高冷哥的爸爸在外地做生意,高冷哥一不来,就是他爸爸回来了,说完,阿明转着眼睛,我一看就知道他又要说些小道消息了。
阿明悄悄告诉我,听他爸说,高冷哥的妈妈在外面跟好几个男人都有一腿,一起打麻将,四个人,两个人都睡过他妈。我推了推阿明让他不要瞎说,阿明努努嘴,“事实而已。”
我这才想起,阿明早就对这些事习以为常,他早已习惯了这世间的一切丑恶,他谈论这些,就像谈起今天天气很好。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阿明叼起了一根烟,说:“我家是开麻将馆的。我在家天天听他们说这些。”我从没问过阿明家里的干嘛的,哪怕早已隐隐感觉到能养出阿明这样孩子的家庭一定不会“简单,”
我想到每天面对搓麻将声的阿明,有些同情的说“你父母都是做这个吗?”阿明说,“不是,我爸做别的。”“哦,你爸认识高冷哥的爸爸,那他爸不知道他妈这些事吗?
”阿明抽了口烟,冷笑的说:“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半斤八两吧,再找别人多麻烦,不如这样过着。像他们这些有点钱的男人,哪个不出去找女人。”
我隐隐约约听出了阿明的画外音“你是说?”阿明把背靠在沙发上,坦然的说,“我爸也有啊,之后我妈走了,我爸为了挽留我妈把那个小三从楼上打到楼下,后来我妈去医院扔了笔钱她就滚了。”
我看到阿明抽起一口烟,在空气中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包围了他,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望了望四周正打着游戏的人们,这里更像是一个鱼目混杂的小社会,里面包罗万象,有像小光小蝶这样的不良少年,也有像阿明这样不愿意面对外面世界的成年人,这一刻,我忽然不太明白,他们是否是真的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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