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一）

这世界上有一条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那就是歧途，只要走错一步，结果都会是粉身碎骨。

望着这扇窗里透进来的阳光，仿佛有一丝丝暖意，但房子四周的青苔以及那铁床上斑驳的痕迹，都让人感觉到无边的冷意。不记得自己刚进来时，那被人拳打脚踢的痛楚了，只是那一道道遗留的伤疤还提醒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这个做起来很简单，而且风险不高，还有高收入，”眼前的人边说边喷出唾沫来，听他讲的天花乱坠，虽明知不可全信，但还是抱着试一试无妨的态度，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很多天之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隔着电话的他，声音有些低沉，问：你有没有兴趣，负责发送短信这类比较简单的工作。想想这也不需要什么技术经验，还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呢，一改之前犹豫的态度，应承了下来。

刚开始，一切都如他所说，每天只是发发短信，打打电话，虽然内容的确让我有所担心，但在金钱的诱惑下，我还是决定继续做下去。不久，我得知，我每天发送的短信，都可能会造成他人财产丢失，但此时的我，已经被利益熏昏了头脑，想着一个月一两万的高额收入，不愿意退出这个组织，心里想着，“应该没事，再挣几个月再退出也不迟。”但欲望的雪球越滚越大，日益膨胀的贪欲让自己越走越远，不仅仅满足于发短信赚到的钱财，也学会了怎么从他人银行卡上猎取钱财，让那卡上的数字从6位数变成0。我也从一名小小的成员变成了诈骗团伙的领头人，望着自己积攒的不义之财越来越多，心里却没有得到满足，总是希望有更多的钱在保险柜里堆着，认为只有钱才能给自己安全感，一想起爸爸妈妈过早离世，奶奶一个人辛苦的带大自己，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赚花不完的钱，要让奶奶过上好日子，要给奶奶买个大房子住……

人学会站立，是任性地想要脱离这土地，因此不断向上攀爬，不断抓取任何理由—欲望、理想、追求。我给奶奶买了许多暖和的衣服，让她不再害怕冬天的来临，买了一个大房子，它不是那个用砖头切的瓦楞房，夏天把人活生生的热死，冬天的风一刮，让人直打哆嗦，而是冬暖夏凉，我还请了一个保姆，冰箱里堆满了食物，再也不会受饿了。这一切都是我的梦想，它们都实现了，但我依旧不满足，我渴望有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跑车，却没想过，我们终究需要脚踏着黄土。

当我们依旧像往常一样，在狭小隐蔽的空间，忙着各自手头负责的工作，赚取不义之财，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是那么突兀，急促。办公室的人们瞬间乱成一团，急着往外跑，却没曾想，外面早已布下层层罗网。双手被戴上手铐的一瞬间，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明白了人性是多么经不得考验，在欲望，金钱的诱惑下，是如何背弃自己。

日记本里，我写道：我犯了一个错，我想弥补，想还清，如果有来世，我想变成一朵玫瑰，活着为人们传达爱意，即使隔天就会枯萎死去。

（二）

在这堵高墙内，我们可能从刚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习惯。

这里的生活千篇一律，每天都在重复昨天，我们会根据指令条件反射的做着规定的事，很少有新鲜的事可以引起人们兴趣，多数人的眼神会变得越来越空洞，丧失了对生活的追求和渴望，仿佛如行尸走肉一般。

我经常坐在监区院子的石凳上，望着围墙外的风景，但除了那密密的电线网和湛蓝的天空，其余都被一堵墙隔绝，外人走不进来，而我们也出不去。自由，就像失去了飞翔能力的小鸟，无法振翅高飞，只能在原地振动着翅膀。我每天都会看晚间播报的新闻，怕自己以后有机会出去，跟不上这个社会的发展，怕自己会变得越来越没有向往，怕自己出去后没有办法支撑起生活，怕自己没有一技之能养活自己，怕自己又回到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需排队整合，六点回来吃早饭，六点半出工。每天，我都会认真，一丝不苟的做好指令安排的事，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有棱有角，打扫好自己监区的卫生，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敢放松心思，担心自己被扣公分，希望自己能多积攒一些公分，早日出去。曾经的我，渴望得到上帝的救赎，但是，后来我明白了，全世界有那么多人等着被拯救，但上帝没有分身术，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监狱里有篮球运动场、有阅读休息区、有弹琴学技能的地方，每天，我上完工，都会去篮球区打篮球，在跃起投篮的那一瞬间，我会暂时忘了自己是个犯人，那从鼻尖滴落的汗水，可以让我心里放松轻驰，不再绷着神经。每天晚上，在点名睡觉之后，我们监区都不会关灯，总是灯火通明，刚开始很不习惯，后来发现这也是个好处，可以看从借阅室借来的书本。漫长而又黑暗的夜晚仿佛也没有那么难熬了。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外面的月光，一切都被笼罩在寂静的黑夜中，可能黑与白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了。我不再期待着不劳而获的钱财，我渴望通过勤奋和努力实现更广阔的人生，我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成就，我希望自己能明白要去哪里。

日记本里，我写道：你要变成想象中的样子，这件事，一步都不能让。

（三）

天都快亮了，一晚上没合眼的自己却不怎么困。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过不久，起床的哨声也要响了，想想自己还剩两个月的刑期就可以走出这座大门，内心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情感，似期待，似彷徨，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在进监狱后，奶奶曾来看过我一次，她脸上的皱纹有了更深的纹路，额上那挥之不去的忧思，都在提醒着我过去的不懂事。她是个坚强且强悍的女人，小时候不忍心让无父无母的我受人欺负，就算再苦再累也没看她掉过眼泪，现在看到我这幅样子，竟掩面哭泣起来。看着那佝偻的肩膀一颤一颤，我的心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那钻心的痛楚要让我呼吸不过来了。奶奶拿起话筒，带着哭腔说：“你个孽障，不脚踏实地过日子，去做那种违法犯罪的事，我不要求你大富大贵，但求你平平安安，你连我这点念想都给剥夺了……”探监时间已到，奶奶锤了锤桌子，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大门，那脊背不知何时已经弯曲地更低了。我永远也不会想到那是我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不久之后，我收到了狱警带来的口信，说：“老太太走了，下楼梯时滑了一跤，没救过来。她临走时，给你写了一句话。”我颤抖着接过了那张纸，上面是奶奶歪歪扭扭的字，“孙儿，奶奶不能陪你了，但是你要记得，我永远与你在一起。”我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我不知道说声再见要这么坚强。奶奶，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对不起，你还没看到我的改变呢，我不要你这么快就原谅我了，我不要让死亡和解一切。

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始终陪着走完，但我们要记得那些爱我们的人，曾经给予的温暖与陪伴。

哨声响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忙碌有秩序的工作总会让时间过得特别快，看着身旁的老四，他那一身衣服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看守着运转的机器，以防它们出问题，耽误生产。忙碌完之后，我们趁狱警不在，抽了根烟，闲聊起来，他说，“你小子刑期是不是要服满了？”我微笑着点头说，“差不多了，还有两个月。”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出去之后好好找份工作做，再也不要进来了，我看你在这儿也很拼，脏活累活抢着干，就是为了早点出去吧，外面虽然也不见得好，但总归是个自由人。”

黄昏，这个临着晚上，同时也靠近白天，靠近很多的白天，却又永远都向着晚上的神秘时刻，充满着不确定性。我该如何去追寻，属于自己的那片黄昏？

日记本里，我写道：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苦，只要走的方向正确，不管多么崎岖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