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那个时代应该说是一个文化人吧。他是家里的老大,但就是因为是老大,所以读书的机会在贫困的家庭中,作为老大就得让出来了。毕竟家里的贫困窘境不允许他再进一步学习,他只上到了初中二年级,就辍学回家了。当时我爷爷说的,你是家里老大,你上学了,家里的弟弟妹妹谁带啊?当时也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我奶奶生了5个孩子。作为老大的父亲,还能怎么样?据我父亲说,当时中学的班主任曾经到家里来,针对我父亲的情况恳请我爷爷和奶奶不要让我父亲辍学。可是,看到爷爷当时家里的情况,还能怎样?只能辍学。
所以,听我母亲说,当时我稍微懂事的时候,就非常支持我念书,甚至说,就是卖掉家里的揩台布也要供我上学。确实,父亲做到了,虽然他的一生可以说是非常的不走运,但是对于儿女读书的问题上,从来不多说什么的。但是,他也是一个实惠的人,就是有着上海男人的一些特点,比较抠门,对于钱看得比较重。或许是因为家里经常受穷的缘故吧。记得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拿着通知书就往田野中跑,去告诉在田里劳作的父亲。从父亲的眼中似乎没有看到高兴,或许是他把高兴藏在心里了吧。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内中的心情我也知道,当时我妹妹已经在上中等师范学校,虽然花钱不多,但是还得需要钱啊。如今我要上大学,又要支出不少开支啊——对于农村家庭来说,那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虽然当时的学费不用付,但是书费、住宿费、生活费等也是必须要开支的。每个月50~60元的开支,对于父亲而言,只是一个在家劳作的农民没有固定的收入,拿什么给我开销啊?如今想来,真的为父亲难受。
我记得在入学前,需要粜粮食100斤,然后迁户口等。当时是8月底,顶着大太阳,我和父亲拉着农用劳动车,一起来到鲁汇镇上,办理这么一些手续。虽然比较累点,但是从父亲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是从内心里感到高兴。特别是当时的粮管所的那些办事员看到我父亲,都是祝福我父亲的样子,从内心里知道,父亲是高兴的。他看到自己的孩子终于可以上大学,比自己幸运。
父亲是一个能人,能干很多事情。他也干过很多职业,几乎什么行当都当过,但是都不长。当我上小学的时候,他是我们那边代销店的营业员。每周几乎看不到,只有到了周末才回到家里。就是因为偶尔看到父亲,所以我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父亲。父亲当营业员以前,听我母亲说,他曾当过赤脚医生,在家里的抽屉中,时不时可以看到中医用的针,如三棱针,以及针灸的各种银针,还有为扎针练习的假耳朵。他也曾当过教师,但是因为态度不好,脾气比较急,所以不久由于学生家长的告状,学校不得以辞退了作为代课教师的父亲。所以,当我和老妹都当老师,在假期和他谈起当老师的酸甜苦辣时,他也是深有感触。对于那些比较迟钝的孩子,他当时也是恨铁不成钢,所以言语或者动作比较粗暴,难免在学生家长的无理要求下被辞退了。后来又当上了我们村里砖窑上的会计。当时,我还是在上小学,曾经父亲的手受伤了,在左手的大鱼际处放入药线好一阵才好。也因为当会计,还曾经出差到了山东等地,去采购烧砖用的煤。但是时间也不长,因为砖的销路不是最好。后来又当上了乡里的蘑菇技术员,当时我们家的底楼(当时是新房子的底楼)也种上了蘑菇。种蘑菇每年的晚秋要堆肥料的,所以要把很多稻草等农家绿肥在水中浸泡,然后对起来沤肥。我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一年,天气比较冷,这些农家绿肥或者叫秸秆的,都泡在我们家后面的荷花河里,然后我下河去把他们捞上来,堆在我们家前面的地上,堆成一长条,就像一个个堤坝一样。而且往往是,一层秸秆一层畜牧肥料,这样一层一层往上堆。直至有一人高左右。在冬天的早晨,你可以看到这些材料垛上时不时的冒着白烟。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就把这些已经沤好的肥料铺在室内的架子上。然后再放好蘑菇的菌种,便面再覆盖一层河里的淤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蘑菇(一般种的品种是口蘑)从这河泥中长出。这也曾经是我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那时我已经开始上初中。当时因为父亲在乡里工作,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可以到父亲那里去,在那时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父亲早早地就把菜什么准备好,看着我吃饭。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吃得很省,每次买菜自己都只吃一点点,留下的都给我吃了,当时我根本没有体会到,而且那时自己也正是能吃的时候。如今想来,父爱的伟大之处就是内敛的,不在外表的,而是在内心的。可是时间不长,父亲又回家了。据后来有人说,当时有转正的名额但是父亲不愿意走关系,这也是他的性格,要强,也比较倔强。认为自己有能力,就可以上的。可是在中国的国情,这是吃不开的。如今,他的这个遗传因子,似乎在我的身上有很好的体现了。等我上初三的时候,父亲就回家了。只能在地里务农了——在这期间,父亲也不可能真正的务农的。除了农田料理以外,在家中还养了母猪。搞起了生猪繁殖。但是也不顺利,曾经有一年,老母猪也死了。后来又养起兔子。父亲是一个对于命运是永不服输的人。到我上高三时,父亲承包了鱼塘,开始养鱼了。父亲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我也和父亲一起开挖鱼塘,一起捕鱼,一起织网。直到1998年,农田合并,他也只能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劳作。不久又去了三高良田看鱼塘。直到他罹患癌症去世。
纵观父亲的一生,可以说是不幸的——怀才不遇型的,而且家庭也不是最幸福,夫妻间缺乏共同语言。母亲是典型的家庭妇女,又没有上过学,所以时不时的听到父母之间的争吵。在我上小学四年级时,父母差点离婚。那个场面,真的很难忘。所以在高三,填写志愿时,真的想到外地去念书,离开父母远些才比较好啊。但是也是命运捉弄啊,我没有去成外地,去了上海市的一所高校,每周还得回家帮助家里干农活。特别是到了收割小麦、收割水稻的时候,或者是到了需要给秧苗除草的时候,父亲就给我们兄妹俩留活。哪怕在一块地里,其余的麦子、稻子都收割了,他还会留下一陇稻子或是麦子让我们兄妹俩收割。或许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忘本。对于除草,那他更绝,按照现在的说法是绿色,就是不用农药除草剂,全部用手工去除草。而这个除草的工作往往是在暑假的时候,顶着大太阳,人也晒得成非洲人了,但是还得继续啊——到时往往爷爷会参加我们的除草队伍的。可是父亲却绝对不会露面的。
在父亲的一生中,最让我感动的是为我买雨鞋。我的个子比较高,在农村的雨天没有雨鞋是很难出门。在夏天还好,反正天气比较热,光脚丫在外面走也没有关系。但是到了冬天呢?不可能整个冬天都不下雨啊——还要干活或着是上学。当时我家门前有一条很长的泥路,一直往西才能到稍微好点的石子路。没有雨鞋真的是很难办的。记得,当时我上初三了,穿鞋子的码数是44了。在乡下是买不到这么大尺码的鞋子,怎么办?我写信给当时的上海电台求助,他们告诉我可以买到鞋的地址。上海大名路什么什么号——在某一个周末父亲骑着自行车来回60多公里给我去上海市区买雨鞋。但是上海有两条大名路,父亲都走遍了,但是却都没有我能穿的雨鞋。我似乎看到父亲那不高的个子骑着我家唯一的一辆旧自行车在城市里穿街走巷。后来到上海市百一店,在卖矿靴的地方买到鞋了——回家,我高兴,父亲更高兴。如今这双雨鞋已经破了,也不知道在老家的什么地方搁着了。
到今年,父亲已经过世整整12个年头,走在街道上,看到那些骑车经过的老人,不禁会想起父亲当年在市区骑车的情形。父爱大如山,我爱我的父亲。
2017.1.10 父亲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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